四周传来无数喝彩的声音,纷乱嘈杂,但赵琨没觉得这动静跟他有关,他还以为众人在给燕太子丹喝彩。这位燕国质子爱好游猎,箭术一向十分出众。
下一刻,隗林的声音传来,带着说不尽的惊喜:“快看,镐池君一箭射中了一双雁!”
蒙毅比赵琨更激动,直接跳起来:“中了!中了!你中了!”
赵琨睁开眼,但见周青臣策马狂奔到近前,一个急刹,马蹄都在草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他手中提着一支箭,箭上串着两只大雁,一只被穿透了胸腔,已经不动了。另一只被穿透了翅膀,还在挣扎哀鸣。这支箭靠近箭羽的位置,刻着一个篆书的琨字。为了区分是谁射中了猎物,围猎使用的箭支都有特殊标记。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赵琨吸引,燕太子丹找上秦王政,跟他叙旧,请求昔日的小伙伴放他回燕国去。
人生若只如初见
燕太子丹所谓的叙旧,就是回忆他跟秦王政一起在邯郸城当质子的岁月。这段记忆对他来说或许值得怀念,然而对秦王政来说,却是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不愿意揭开的伤疤。
秦王政至今还会偶尔陷入梦魇,梦见邯郸质子府的高墙,梦见他和赵姬依然生活在那里,被赵国的权贵拿来泄愤,每次秦赵交战,等待他的就是花样百出的欺辱和霸凌。他以为他早就走出那片阴影了,不念过去,也不畏将来。然而事实就是——总会在某个毫无征兆的午夜,于噩梦之中重复当年的痛楚和焦虑,猝不及防,难以摆脱。哪怕是梦醒之后,也要过一会儿才能缓过神来。
或许伤口从来都没有结痂,这么多年一直在流血。
他没有立即回应燕太子丹的请求,而是一步步顺着台阶向上攀登,坐在“射熊观”
的高台上,俯瞰公卿百官围猎野兽。
远处的山林中不断地有鸟雀被惊飞,在天空中盘旋着不敢落下。
那是蒙恬、王贲、李信各自率领了一支预备役的军队,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将隐藏在南山深处的野兽分批驱赶出来。这相当于军事演习,可以培养青年将领的指挥能力和协作精神。无论是哪个方向的负责人拖后腿,野兽都会乱跑乱窜,无法准时抵达百官围猎的场地。
每隔一小段时间,都必须人工驱赶一些野兽过来。不然那么多官员同时上场,却找不到猎物,场面岂不是很尴尬?
燕太子丹以为刚才镐池君一箭射中双雁,人群太过喧闹,秦王政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于是再次攀交情,依然从邯郸说起。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要求:“吕不韦并没有履行当初的约定,既然秦国不打算协助燕国伐赵,孤也没必要继续当质子,放孤回去吧。”
秦王政望着一小群在山林上空盘旋的乌鸦,似笑非笑道:“等乌鸦的头变成白色,骏马长出犄角,寡人就准你回国。”
这种条件,摆明了是戏弄人。燕太子丹气得脸色涨红,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叹息。他们当年都是质子,曾经同游邯郸西市。然而现如今,秦国的质子已经继承了王位,他依旧还是质子,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
秋狩(秋狝)通常要持续二十天左右。
第一天,无论水平怎么样,大部分人都会下场溜一圈,重在参与。
这时候,明显的狼多肉少,猎物通常要靠抢,拼得就是手速。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逐鹿、射鹿,不敢跟秦王政狩猎同一种动物。
一只灰兔子刚刚从草丛中蹦跶出来,就同时被两支羽箭命中要害。
蒙毅又反手从箭袋中抽了一支箭,一边挽弓搭箭,一边对赵濯说:“濯郎君,这只兔子归你。”
赵濯根本就不领情:“谁要你相让?我连熊瞎子都猎过!”
他说着,脚尖微微一动,他的马收到无声的命令,瞬间加速,陡然将蒙毅甩在了身后。
看台上有不少女眷,都瞧着这边,居然还有美貌的女郎站起来为赵濯喝彩。蒙毅不甘心落后一步,也催马疾驰。
“嘚嘚”
的马蹄声清脆悦耳,两个少年郎飞快地冲出了赵琨的视野,他们纵马飞奔扬起的烟尘又过了片刻才随风消散。
赵琨笑着摇摇头。他拍了拍终黎辛,又拍一拍周青臣,说:“你们也去露一手,秋狩的前几天最容易出风头,越到后面,高台上的达官贵人越少,就算身手好,也没多少人能看到了。”
当年隗林隗先生就是在春猎的时候大放异彩,得到秦王的赏识,他如今已经官至仆射(相当于博士祭酒,首席博士)。
周青臣眉开眼笑,拱手道:“属下遵命。”
这几年,他日日挑灯夜读,对儒家的典籍颇有研究,学识已经超过了一般的小吏,只缺一个展现的机会。
想在猎场上出风头,至少要猎一头公认的猛兽。周青臣看向终黎辛,颇有心机地顺口一问:“终黎兄来不来?咱们往山里走,去打老虎。给镐池君做几只虎皮的弓箭袋子。”
终黎辛痴心剑道,安静地站在那里的时候,看起来又飒又酷,一开口就显得有点愣:“要是没找到老虎呢?”
周青臣翻身上马:“花豹的皮毛,花纹也漂亮,狐狸皮也成。来呀,咱们遇上什么就猎什么。”
终黎辛这才取了弓箭,牵起缰绳,说:“事先约定好,打到老虎算周兄的,我不想当官。”
赵琨好奇地追问:“为什么?”
终黎辛深深地望他一眼:“我只会玩剑,其他什么都不会。父亲、母亲是被糊涂官冤死的,小妹讨厌贪官污吏,最讨厌糊涂官,我如果当了官,很多事情也搞不明白,我不想变成小妹最讨厌的那种糊涂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