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叔叔阿姨也不尴尬,这些成年人或许就是有种事宽则圆的天赋,能视僵持为无物,话题一个接一个比渠水还顺畅。
这次他们提到了池淮左。
“现在年轻人压力太大了,他爸爸要求又高,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呢,都是一家人。”
“淮左小时候可疼他这个弟弟了,我是没想到遗嘱里会一点都不提,哎,这孩子。”
“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别瞎说,他怎么可能不考虑自己亲妈和亲弟弟。总不可能把东西都给那对母子吧。”
“要我说,下次和樊川聊的时候叫上竹西,毕竟他也是池家人。”
“竹西是不是还有事,就不用陪着我们了,先回房间收拾吧,吃晚饭的时候叫你。”
终于有人说。
池竹西早就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本想立刻回房间,又想起门口的纸箱,和大衣口袋还装着池淮左给他的红绳,便转过头去取东西。
一群亲戚望着他的身影。
回想起刚才和池竹西说话的时候,他不太会面对人的视线,目光总是虚虚望着某处,眼里浮着一层雾气,朦胧缺乏神采。
是很典型的,因为长期生活在不被重视的环境下显得有些自卑怯懦的小孩模样。
可他的身影却不是那样。
室内明亮的灯光照出少年流畅的身型,细窄的腰下劲瘦笔直的腿,当他微微侧头,白皙的脸颊从墨色的丝中露出得更多,眼睛也露得更多。
露得多了,更加看不轻情绪,玻璃般无机制的黑,倒也亮,却只让人想到冬季附上霜的窗户,带着介于成年与未成年之间天真无邪的淡漠疏离。
亲戚的心里不免有些诧异。
场面话说了那么多,事实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们差不多都是类似的家庭,对小孩能变成什么样心里门儿清。不突然叛逆走上弯路违法乱纪都算祖上显灵,没出息也不是什么大事,银行卡里的存款会让人变得宽容。
可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那种感觉有些不好描述,就是有些不对,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竹西他没事吧?”
有人问。
安澜娅看也没看卧室那边,淡淡道:“不用管他。”
池竹西回到房间,纸箱放上桌,掏出红绳把大衣扔到一边。
他走到镜子面前,拆下板正的领带,一颗颗解开衬衣扣子,干瘦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茶色的护身符露了出来。
换上红绳,池竹西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没有动作。
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
【你不该打断夏实,她能查到的无非是你小时候出过你自己都没印象的小意外,邻居心脏病死了,被关在家里看过心理医生,遭到过霸凌仅此而已。】
【你太紧张了。】
不是紧张。池竹西想,他只是不想让人把自己过往以那么干涩的形式念出来。
任何逻辑性的描述都会让池竹西觉得自己那点情绪畸形且矫情。他吃得饱穿的暖,温沃的土壤浇灌出的痛苦在其他人眼中无异于是无病呻吟,他对此相当有自知之明。
他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出那样不堪的一面,尤其是在池淮左昔日的故人面前。
【自负又自卑。】那个声音毫不留情评价道,【逃避已经成了你的本能,在这种情况下你却想要追查池淮左的事,凭什么?你配吗?】
池竹西敛着眼将扣子一颗一颗扣上,坐到桌前,犹豫再三后还是打开了纸箱。
王邱说这是一部分池淮左留在总经办的遗物,他刚从警方那边取到的。
虽然警方已经调查过,但王邱还是担心交给蔡闫的话会被倒腾出什么“证据”
来。除了部分商业资料,其他东西他又无权滞留,于是干脆交给了池竹西保管。
池竹西先看见了被相框装裱起来的合影。
那是一张毕业照,绿草如茵,天蓝得透,阳光下,所有人的脸都明亮又清晰。
照片中的三个人站了两排,稍矮的娃娃脸女性站在前面单手比耶,另一只手拽着身后的人不让他走。后面两个人脸色各有各的臭法,其中一个拽住另外一个懒得看镜头的,一副同归于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