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寂阒,清晨第一声鸟鸣啾啾响起时,阿姒恰好睁开眼。
无边寂暗中,一点淡淡的光亮渐次晕开,阿姒心中微动,急忙伸手在眼前挥了挥,却仍是什么都看不见。
原来又是错觉。
阿姒眸中的神采顿如灯烛渐熄,也是失明后,她才知道原来盲人亦能感光,只是这光亮无济于事,她依旧无法视物。
“咚咚咚——”
叩门声打断思绪,阿姒空茫的双眼再次有了波动,她倏然坐起身,踉踉跄跄地摸到门边,飞快打开房门。
“夫君,你回来啦?”
“娘子,是我!李婶啊!”
听到是妇人的声音,阿姒眼中希冀顿灭,收起失落,莞尔笑道:“婶婶起得真早!我还以为是夫君回来了呢。”
李婶是阿姒的夫君江回从山下村子里雇来照顾她的,妇人耿直热情,边伸手扶过她,边调笑道:“刚走没几天,哪能那么快回来啊,你俩小年轻可真有意思,在家时一个端着架子,一个羞答答的话都没好意思讲,郎君一走,知道想念了?”
阿姒笑笑,心道李婶是被表象蒙蔽了,殊不知,江回的淡然沉稳是装出来的,她的羞赧内敛也是装的。
她任李婶搀扶着到院中坐下。
妇人端来粥食,絮叨起来:“我侄女前日刚刚当娘,那孩子可真漂亮!江郎君生得又高又俊,娘子也美,将来你俩生的娃娃啊,那肯定跟仙童似的!”
阿姒虽嫁做他人妇、挽起妇人髻,目光却仍像未嫁女郎般不谙世事,听李婶说这些时,满眼的懵懂。
说来只怕李婶不信,相识三个多月,一道出逃两月,成亲也已半月,她和江回虽互称夫妻,却连正经的牵手相拥也未曾有过,共乘一骑那几次已算是最亲密的时刻,虽说那时两人也隔了一拳的距离。
还有失明前,某日,江回正换衣裳,刚褪了上衫,阿姒恰好误闯入室,瞧见他赤'裸精壮的胸膛和胸口一颗痣。
她不愿落了下风,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故作平静地欣赏了两眼,末了还故意赞一句“身板挺结实”
,那矜漠的人眉心微蹙,耳垂却悄悄红了。
可惜,现在即便他偷偷脸红,她也看不到了,更不知能否复明、何日复明。
阿姒无声叹息,敛起思绪。
她眼眸生得媚,低垂着长睫思忖时,自有一股含蓄温婉的韵致。
山风徐来,草香盈袖。女郎随意散漫地坐在树桩上,身姿纤秾合宜,麻布素衣随风轻扬,别有一番韵致。
李婶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连院外有人叩门都未曾留意到,还是阿姒出言提醒,妇人这才回过神,赧然笑着前去应门:“我猜啊,这回一定是江郎君回来了!”
阿姒亦是期盼,她初到此地,眼睛又看不见,虽有李婶照顾饮食起居,但夫君不在,总难免不安,生怕万一有流民闯入山中,或有不速之客到来。
她侧耳细听,然而说话的人却不是江回,而是个陌生的妇人。
阿姒心下稍沉,她迅速扭过身背对着院门,并攥紧藏在袖中的物件。
妇人是李婶邻居,边探头望入破旧小院中,边心不在焉地同李婶说话:“我家要搬出山里,你要不要一起啊?”
李婶讶道:“这世道还有哪儿比山里更好?再说,胡人不是被打跑了么?”
妇人发愁道:“胡人是跑了,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再回来?听说匈奴人都占了大半个雍州,咱们竹溪城和雍州就隔了一个魏兴郡,这次要不是那什么晏家的长公子在魏兴郡守城,指不定现在整个魏兴都是胡人的天下了!听说那位郎君这会就在竹溪呢!估摸着再有两日就要回建康。
“万一他们走了,胡人又来……我实在是怕,我还听我儿子说,打北边来了不少流民,搞不好树皮都会被啃光!”
这妇人的儿子在竹溪城主府当差,消息一向灵通,一听她都这般说,李婶顿时慌了,搓着手颤声道:“那,还能躲去哪……”
妇人叹气:“我们打算搬去隔壁新城郡,给那几个大家族当佃户,苦是苦了些,但他们有坞堡,还养了私兵,就算胡人不来,给他们当佃户要交的粮,也比平常给官府交的要少一些。”
李婶时常扬起的嘴角因为不安蔫蔫垂下,她六神无主时,那邻里妇人探着头,眯起双目,若有所思地朝门缝里看了几眼。
李婶挡住她的窥视,笑道:“那是我家娘子,新嫁娘都害臊,别看啦。”
妇人收回目光:“你下山不?”
李婶搓着手,迟疑不答。
隔着半掩的院门,声音清晰地传入阿姒耳中,她面色白了几分。
江回走前没说归期,若李婶在这当口要走,她该怎么办?
好在李婶只犹豫了会,笃定道:“再怎么急,也能再安生过个十天半月的,过两天我家郎君就回来了,人家救了我,我得替他把娘子照顾好,再说郎君武功高,瞧着见识也多,等他回来我问问看。”
阿姒心下稍定,那陌生妇人又聊了两句便走了,李婶回到院里,语气故作轻松:“嗨,那婆娘一直那样,有点事就神神叨叨的,娘子别被她吓到,咱接着吃饭啊!”
尽管如此,阿姒还是听出她话里掩饰着的惶恐,数日相处下来,她也算了解这位婶子的性情。此时若自己表露不安,李婶会更害怕,便只淡淡一笑:“婶子放心,打下魏兴郡,顺游而下就是荆州腹地,荆州若保不住,唇亡齿寒,扬州以至建康城也会不保,所以朝廷不会让魏兴郡落入敌手。再者,我听说魏兴郡是那晏氏一族先祖发迹的地方,晏家哪怕是为了祖先也会尽力守住魏兴,只要魏兴没事,咱们竹溪也就能安稳了,至少这几个月里不会有事。”
前半段她凭着直觉乱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