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自如
建安九年(公元204年)五月,曹操闻知平原战事有变,一改对邺城的强攻战术,铲平土山填塞地道,另行挖掘壕沟将邺城围绕一周,用以断绝邺城与袁尚的联系。挖掘之时曹操小施伎俩,只命士兵挖得又窄又浅;审配在城上望得清楚,心想这样窄的壕沟一跃可过,也未及时派兵出来破坏,反嘲笑曹军白费力气。哪知曹操计中有计,趁守军懈怠之际下令全军将士连夜赶工,仅仅一夜之间就绕邺城挖出一道长四十里、宽两丈、深两丈的沟堑,并掘开邺城以西的漳河,将滚滚河水引入沟堑之内。审配欲救为时已晚,邺城与外界完全隔绝,非但军报无法传达,粮草也几乎告罄,每天都有百姓死于饥饿。审配被地形所困无法突围,唯一希望就是期盼袁尚快些回军救援。
曹操也已有了决战的准备,一面派斥候往复打探袁尚军情,一面沿沟下寨封锁要路。邺城乃河北第一大城,规模绝不亚于许都,四围墙高将近三丈,仅外郭城门便有七道之多,其中城南就有凤阳、中阳、广阳三座城门,是攻守双方对峙的重点。曹操为了确保这一路的防守,不但把中军大营设置在了南面,还沿沟构建寨门,分派士兵日夜把守,传令各部将校司马每日都要亲自巡查,严防袁军细作混入包围圈……
这些日子郭嘉除了到中军帐参研军机,只要有空就主动下到各营巡查。皆因前不久有家人从许都传来消息,陈群弹劾其不治行俭聚敛财货之事已不了了之,他料到必是曹操对荀令君有所美言,故而愈加感念曹操之恩,做起事来也更加尽心。他一改平日那派文士的作风,身着武服头戴皮弁,亲自体察将士疾苦,每逢遇到部将修葺辕门运输粮草,还主动派亲兵过去帮忙,倒也颇受大家的爱戴。
这日晌午华佗来给曹操扎针灸,曹丕、曹真、曹休也在一旁伺候。见他们父子谈笑风生其乐融融,郭嘉不声不响退出大帐,又带着亲兵沿着营间马道前去巡查。这次北伐格外顺利,士兵们也是举重若轻既轻松又不失纪律,各部将领司马依照命令出来巡查,往来如穿梭一般严密。不知不觉已到了正午,各处的火头军都在埋锅做饭,缕缕炊烟青云直上,郭嘉忽然闻到一股扑鼻的稻香味,也感到腹中咕咕作响,便拨马向北回营用饭。哪知刚过了两道寨门,又见大群军兵围在一处看热闹。
郭嘉命亲兵驱散人群,但见两个小兵正光着脊梁跪在地上受鞭刑,一旁正有员督将身披铠甲手拿令箭,坐在马上骂骂咧咧:“打!给我狠狠地打!这等顽劣之徒不好好教训,上了战场可怎么得了!”
他手下三个亲兵听命行事,把鞭子挥得似轮盘一般,将那俩受刑之人打得皮开肉绽连连告饶。军中虽然纪律森严,但也不能用刑过苛,似这般堵在马道上鞭笞士卒实在是不多见。
“住手!为何动用酷刑?”
郭嘉赶忙喝住。
那员将赶忙跳下马来拱手道:“末将参见郭祭酒,请恕甲胄在身不得施以全礼。您老人家巡查营寨多多辛苦,这般时候还不用饭,叫末将心里怎生忍得?”
他鞭笞士卒时凶得像头老虎,见了上差却恭顺犹如绵羊,郭嘉明明才三十多岁,竟称其为老人家。围观士兵听了他这番马屁话,都不禁嗤之以鼻。
郭嘉本想好好斥责他一顿,却听他脱口叫出自己,还一个劲说好话,张手不打笑脸之人,郭嘉也客气了不少,翻身下马问道:“你是哪一部将领,为何在此鞭打士卒?”
“启禀郭祭酒。”
那员将凑近两步道,“末将是张绣将军麾下司马,奉我家将军之命巡查营寨。”
说着口气一变,指向受刑之人,“这两个小子把守寨门,刚才见火头军把饭做好,竟抛下大门去偷食战饭,若叫袁军细作混进去那还得了!您说他们该不该打?”
“不敢不敢!我等实在没有擅离职守……”
那俩小兵被打得血肉模糊,连连向郭嘉磕头辩解。
“还敢不承认!”
那员将把令箭往脖领间一塞,揪起其中一人顺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那兵趴在地上直哎哟;另一人马上改了口:“将军恕罪,我等知错了,下次不敢啦……下次不敢啦……”
那员将啐了一口,气哼哼道:“郭祭酒,您看到没有,这就是俩瘌骨头!方才我教训他们几句,他们还敢顶嘴,这不打不成啊!”
郭嘉一直在打量这员将——见他岁数正值壮年,宽额大脸,隆准阔口,一张黄焦焦的面皮,颔下没留胡须,这几日寻营从未遇到过。但这张面孔看着又是如此熟悉,况且人家一口一个“郭祭酒”
叫着,好像还与自己很熟。军中各部将校甚多又屡有迁调,有些面熟叫不出名字倒也不稀奇,此人想必以前有过接触。郭嘉倒觉释然,抬头看看寨门上的大旗,不禁笑了:“这里是夏侯渊将军的营寨,你乃张将军麾下,到这门口处罚士卒,人家当然不服了。”
哪料那员将竟还一本正经:“曹公治军一视同仁,无论哪位将军属下,违反军纪都应处罚。末将既然走到这里,看见了自然要管!”
郭嘉听他振振有词,也不好碍了他一片好心,只道:“要管倒也罢了,只是做事不要忒苛。处罚士卒是为贯彻军法,不是为了泄私愤,你抽几鞭子便是了,
这样没完没了打得血肉模糊,他们还如何上阵?你看看四下里多少人瞪眼瞅着,这样恣意而为岂不有碍军心?”
“是是是,您教训得对。末将一介粗人哪有您这般见识啊?承蒙你老人家的教训,末将受益匪浅。我军有您这样的仁义之士,实在是三军幸甚,何虑邺城不破袁氏不败……”
那员将点头哈腰连连夸赞。
郭嘉见他这副谄媚相,忍俊不禁,打断道:“好啦好啦!你别在这儿恶心我了,快放了这两个人,接着巡你的营吧。”
那员将对他分外恭敬,可一转脸立刻又摆起那媚上欺下的架势,大喝道:“看在郭祭酒的面上,本官把你们放了,但罚你们不准用饭,继续把守寨门。你们若不服只管找你们将军诉苦去,有什么话叫你们将军冲我来说吧!”
那俩小兵不敢还口,忍着痛诺诺而退。
郭嘉一旁冷笑——好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夏侯渊岂是轻易招惹的,既是亲眷又是大将,你一个小小营司马敢发这等狂言,以后有你小子受得了!郭嘉忍着笑二次上马准备回营,那员将又凑过来:“末将恭送郭祭酒,战场之事瞬息万变,还望您好自为之。”
说罢微然一笑,与手下三个亲兵也上了马。他刚才鞭挞士卒的狠劲不少人都看见了,这会儿见他举着令箭过来,都避得远远的,而他却鸡蛋里面挑骨头:“你们是哪一部的,都给我精神些……马道之上不准埋锅造饭,快快挪开……你们几个是瞎子吗?在栅栏边起灶,若是引起火来你们担待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