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时指尖在她鬓角轻轻摩挲,声音沙哑:“对不起,总是让你找那么久。”
桥妧枝抿唇,突然觉得很委屈。
她的头很疼,嗓子也很疼,浑身都很疼。她其实知道自己不应当再说话,可她有很多话想要与他说。
“沈寄时,你的棺椁被抬回长安那日,我正在绣嫁衣。郁荷姐姐跑来,告诉我你死了,我还以为她在与我开玩笑,生了好大的气。后来阿娘也慌慌张张跑过来,也和我说你战死了,我还是不信,非要自己去看看。”
她顿了顿,仿佛想到什么很痛苦的回忆,微微颤抖,“那天我冲到朱雀大街上,隔着很远就看到了回京军队上的白幡,我吓了一跳,一路跟在白幡后面跑,可是街上人太多了,我挤不进去,一点都挤不进去。我看到很多人都在哭,可是我哭不出来,总觉得躺在棺椁里的人不是你。”
她似乎难受极了,却还在说:“我一路跟着棺椁进了兴宁坊,穿过我们常走的那个巷子,眼睁睁看着棺椁被抬进了沈府。我看到沈萤趴在棺椁上面哭,心好像被嚼碎了一样。我想进去,但是被阿婆拦住了。阿婆说,我已经和你退了婚,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进你的灵堂,以免毁我清誉。她说,我以后还是要嫁人的。”
沈寄时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是,脉脉以后是要嫁人的。最好子孙满堂,福寿绵长。”
桥妧枝没出声,她不太喜欢这句话,想要和他生气,但是又有些舍不得。她们以前好像生了太多的气,吵了太多的架,一下子就把后半生的架都吵完了。
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要和沈寄时说,比如他们退婚的事,又或者她这一年里寻他的经历。可是她实在是太难受,难受到身上的骨头如同被打碎重组,实在没有力气再说话。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渐渐安静下来,迷迷糊糊中,似是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沈寄时没有抽回手,他用另一只自由的手为少女掖紧被角,却在无意中摸到一块方形软玉。
软玉质地极好,却并不光滑,上面布满裂纹,似被人摔碎后又重新粘好。
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他们的结亲玉佩。
—
承平二十七年冬,长安大雪。
彼时,大梁迁回长安已有两年光景,可故土虽归,日子却远没有众人想象中那么好。
那场长达数十年的盛世已经成为了遥远的过去,长安再也不复昔日繁华,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拖着身上的李氏王朝缓缓向前走。
那场大雪一下就是七日,城中大街小巷皆被一层厚厚的冰雪覆盖,路上行人稀少,放眼望去,只有一辆简陋的马车在冰雪上缓缓前行。
桥妧枝便在这辆马车上。
朔风呼啸,马车上的暖炉在这刺骨的寒冷中仿佛成了摆件。
桥妧枝裹着兽皮制成的大氅,低声催促驾车的马夫,“可否再快些?”
“女郎,已经是最快,再快下去,马车就要翻了。冰上行车本就危险重重,若是翻了车可不是好受的。”
闻言桥妧枝不再催促,只抱着暖炉望着外面的大雪出神。
七日前,长安城内出现一队东胡刺客,刺客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箭射杀当今太子,又慌忙逃出城外。
不巧,那日正好是沈寄时当值。
沈氏满门忠烈,沈寄时父母更是皆被东胡人所杀,早就对东胡恨之入骨,当即便单枪匹马追了上去,只是这一追,便是七日未归。
昨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沈寄时手持止危枪满身鲜血跪在地上,胸前被箭矢射穿,死在了长安城门处。
她几乎一下子就被惊醒,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马不停蹄地往城外去。
雪地难行,马车走了许久才能遥遥望见城门。
越往城外,地上积雪越厚,马车几乎以一种近乎静止的速度向前行。
桥妧枝急出了一层薄汗,再也等不急,索性直接跳下马车,艰难地往城门跑。
马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女郎!雪地路滑,你跑慢点,小心摔跤!”
天地广袤,大雪纷纷,桥妧枝来不及应答,只气喘吁吁往前跑。
她迫不及待地想到城门外看一看,以此来安定自己惶惶了一整日的心。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桥妧枝来不及回头,任凭声音越来越近。
一队铁骑踏冰而来,正向城门的方向奔去。为首之人路过她身边,突然停了下来。
大雪迷了眼,她看不清带队之人是谁,直到那人惊讶出声:“桥姑娘?”
李御勒紧缰绳,翻身下马,看到她禁不住皱眉:“桥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路上难行,今日还是不要出城为好。”
桥妧枝摇了摇头,道:“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城一趟。”
“去何处?”
“就在城门外。”
李御不解,皱眉问:“就在城门外?”
桥妧枝点头,没有提噩梦的事,只道:“我觉得沈寄时今日可能会回来,我想去等等他。”
“沈危止真是上辈子修得好福气!”
李御磨牙,愤愤道:“偏生了一副见人就咬的狗脾气,也不知女郎喜欢他什么。”
他拍了拍身边的马,“女郎上马,本皇子带你出城。至于沈寄时,这人祸害遗千年,女郎大可不必担心,不过是几个东胡人,还要不了他的命。”
桥妧枝呼出一口气,感激道:“多谢十二皇子。”
李御摆摆手,将她带到城门处,这才带着人马继续赶路。
城门外没有沈寄时,更没有沈寄时的尸体,桥妧枝立在城门下躲雪,缓缓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