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本应该对张铭阳说很多话,我该问他为什麽你在这裡,我该问他是谁把我送进瞭医院,我该问他我到底在这裡躺瞭多久。我却对他说。
张铭阳,我想死。
在那些日子裡我反複琢磨著该怎麽去死。我躺在病床上,侧头就能看到窗外广阔的天空,我想我应该冲到窗边一跃而下,我死瞭,我身边的人或许会难过。难过著难过著也就解脱瞭。可我不死,他们终其一生都会为我而累。
命运向我开瞭这麽一个天大的玩笑,它收走瞭我所有的筹码,为瞭防止我破坏游戏规则,它把我彻底变成瞭一个无能的残废。我躺在床上,我看著窗外,我想死,我却连走下床的这点能力都被夺走瞭。
我从没有见过张铭阳这麽怠倦,就在匆匆的半个月裡他就从一个少年迅速步入瞭成年人的行列中。隻有成年人才会疲惫不堪,少年总归是神采飞扬的。
我说你总在这裡守著我学校的课怎麽办,他说我未来的硕导一心向死我还管什麽学校。
我说我现在还是个讲师,带不瞭硕士。他说总有一天你的副教授职称可以评下来,我就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工作陪你一起等。
“我觉得你的职称评定下来不会太久,现在萧老退瞭我们系一个副教授都没有,总不能把音乐学系毕业生的学生全部让作曲系接收。”
萧老因为身体的原因在张铭阳大四那年不得不从教学岗的第一线走下来,退位让贤,恰好那一年我们的毕业生隻有张铭阳和林琦瑶两个人,张铭阳的父亲动用瞭一些手段让他接替瞭这个位置,而林琦瑶依然的考取瞭作曲系的研究生。
“你要是不在瞭,我的学业也跟著完瞭。”
隻是张铭阳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的名正言顺还需要一个硕士文凭。
我说你还可以去弹钢琴,你要是想读一个钢琴专业的研究生,多的是老师抢你这个宝贝。他摇摇头说,弹钢琴啊,算瞭吧,人生苦短,你让我快活一些。
日子一天接著一天不疾不徐的乘著光阴的马车向前走,慢慢,我开始对著这场残酷的闹剧释怀瞭。我手无寸铁无力还击,我除瞭接受没有别的选择。
“你看我今天给你买的桔梗你喜不喜欢。”
张铭阳抱著我从床上坐瞭起来,他把他买的花拿给我看,我说你买的花我都喜欢。
“你上次说不喜欢洋甘菊,上上次说不喜欢百合,桔梗的香味清淡,我觉得你应该能接受。”
我说香味浓烈的花叫我喘不过气,这样气味淡的花我都喜欢。他说他最喜欢的还是玫瑰,隻是买玫瑰摆在病房裡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我这是特地从学校附近的花店买的,你要知道医院附近的花店裡全是菊花,康乃馨,我的天啊。我怎麽能买那些花送你。”
张铭阳和以往一样会和我说很多话。这段时间他与我日夜为伴,和我们说的话也就更多瞭。
“花店的老板还鼓励我呢,说我再加把劲我追求的那个姑娘就动心瞭。”
他笑瞭一下,有点无奈,“我又没办法对她实话实说,告诉他我买这些花是送我老师,我隻能抱怨,现在女孩的芳心可真是坚如磐石。”
他把包装细致的花束拆散,扔掉瞭那些做陪衬的尤加利叶,拿著我床头的花瓶走去瞭病房的洗漱室。
偶尔林琦瑶也会来看我,她现在是作曲系和声专业的准研究生。她来看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张铭阳在的时候,毕竟一个男老师和一个女学生独处一室太容易惹非议。
有一天她带瞭一副塔罗牌来,说要为我占卜命运,我说我的命运已经一目瞭然瞭,就无需借助神秘力量大费周章的解析瞭。她说算算嘛,给你算算桃花运。
张铭阳饶有兴致的看著林琪瑶像个巫婆一样在我病房的椅子上摆阵施法。他说林琪瑶你给老师算完给我也算算,林琪瑶说一次二十。
色彩绚丽的塔罗牌诉说著我未来的命运一片茫然悲苦,算到末瞭林琪瑶一把收起五彩斑斓的牌说封建迷信不可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直以来林琪瑶都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我想这副塔罗牌隻不过是她无望爱欲的一个寄托罢瞭。
偶尔林琪瑶来的时候张铭阳也不在,他会抽出空隙去我傢洗澡,换衣服再帮我拿一些干净衣服过来。我就抓住机会赶紧问她,张铭阳在学校好不好。她说好著呢,必修课程一科也没有落下。
“隻是自从你出瞭意外,张铭阳就再没有回过自己傢。”
这也是林琪瑶告诉我的。
病房隻留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去想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有的时候想得深沉入迷瞭连张铭阳回来瞭我都没有发觉。
他见我对他回来没有反应就坐在我的床边的椅子上,等我回过神来他才问我,是不是又在想白宇轩瞭。我说我不是在想白宇轩,我是在想那一整件事。
关于白宇轩,我告诉瞭张铭阳我和他之间大部份事,关于他如何救瞭我,我们之间又发生瞭哪些事,那些荒谬的,那些不堪的我都说瞭。我觉得张铭阳想知道这些,我就都告诉他瞭。
我对张铭阳已经没有任何顾虑瞭。人在生命垂危之际尊严是首先消失殆尽的。在我手术成功的最初阶段,我因为药物过敏大吐不止,我的衣服上,被子上全是浓稠的胆汁与胃液。张铭阳守在我的身边帮我擦瞭身子换瞭干净的衣服和被子。那个时候我的父母已经继续回到他们的工作岗位上忙碌著他们的学术课题,他们觉得他们的孩子已经是个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成年人瞭。或者说,他们觉得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就应该具备解决所有问题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