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队更是如此;一支合格的部队,理当军纪森严。
事实上,自古以今,对待逃兵都是严刑酷法。就拿当下隋军的军纪来说,对待逃兵,针对不同的情况,主要是三种处罚,一种是针对平时或行军时逃亡的,逃一日徒刑一年,多一日加一等,八日流三千里,十五日处以绞刑;一种是针对踏上驻防征途的戍卒的,驻防途中或在防期间而逃亡者,一日杖八十,三日加一等;一种是针对战时逃亡的,一律处斩。——又何止是当下或封建时代的军纪,哪怕是后世那支英雄的部队,在最艰苦的时候,针对逃兵也是军纪颇严,曾有规定,凡是持枪逃跑者,一律枪决;屡次逃跑者,处有期徒刑直至枪决。
从这个方面来说,徐世绩前日下的这道令,凡逃亡之兵,尽数处死,其实真的不算残酷。
相反,他所按者,还完全是隋军法之所规,瓦岗军现正处於“战时”
,那么如在这个时候当逃兵,正合了隋军法“战时亡者处斩”
此条之规。
唯李善道是从后世来的,别看他到了这个时代后,好像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时代,见到徐世绩、投入瓦岗后,更好像是适应得很快,甚至连“落草为寇、抢劫掳掠”
这等事,他都压根没有经过思想斗争而就“主动”
,乃至可称“欣然接受”
了的样子,却从其本质来说,他到底是从后世来的,为了求活,抢个东西、奋勇杀敌,这些他能接受,对待逃兵说杀就杀,他却就有点不太好接受。——那可是一条条的性命,更关键的是,这些逃兵还不是敌人,之所以逃亡是因怕死,如此而已,则若就这么杀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消失,於心何忍。
固是觉得於心不忍,但李善道毕竟不是个迂腐之人,结合他从高曦等人问到的对待逃兵的意见,——高曦的建议便是隋军法的那些规定,加上他也深知逃兵这种现象会对部队带来何种的负面影响,故他瞪大的眼睛,旋即就恢复了正常,一个念头再次浮上心头。
“‘慈不掌兵’、‘慈不掌兵’,他妈的,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写来简单,字字千钧,四个字背后,却是血海尸山!也难怪‘三代为将,道家所忌’,所忌者,只恐怕不仅是因杀敌人之故,亦是因杀自己的战士之故啊!”
对“慈不掌兵”
四个字,他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同时,对该怎么带兵,他也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却又话说回来,更深刻的认识也罢、更深刻的领悟也罢,或者已经发过狠了也罢,到需要行军法杀人的时候,李善道忍不住地再次自问之,他真的能做到么?能像徐世绩这样做到么?
尽管徐世绩比他还小一两岁,通过自投到徐世绩手下后,亲眼所见的徐世绩的一系列的作为,李善道隐隐已把他视为学习的对象。
等来向徐世绩禀报的那个小头领离开后,他终是不自禁地开口询问徐世绩,说道:“大郎,那刘三平素颇得大郎重用,大郎日前杀他时,我敢有一问,大郎有过犹豫么?”
这问题明显出乎了徐世绩的意外,他少见的没能克制住表情,诧异地瞧了李善道一眼,继而摸了摸络腮胡子,回答说道:“二郎,你亦豪杰之属,却不意你怎有此妇人之问?”
妇人之问,这是在说李善道妇人之仁了。
李善道顿悔失言,尴尬地赔笑说道:“是,是,虽然明知杀刘三、杀逃卒,俱是严肃军纪之为,却也不知怎么回事,或是因与刘三,我亦相熟,大郎,我竟忽生此妇人之仁。”
徐世绩说道:“刘三若不杀,致使部曲将士人人学他,往后打仗还怎么打?此其一。逃卒若不杀,致使部曲人人皆为逃卒,还是这句话,往后打仗怎么打?与敌接战,部曲俱皆逃退,二郎,当其时也,咱的部曲只会死的更多吧?杀此刘三一人,杀此逃卒数人,非是因咱酷杀,实是为咱部曲往后接战时能打赢仗,能少死些人!是乃杀一人、杀数人,而为救千人、万人。”
李善道细细品咂徐世绩这话,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
徐世绩说道:“二郎,《尉缭子》此兵书,你学得很熟,但不可只学,不用於实际啊。”
缓和了下语气,抚须笑道,“俺知二郎你是个仁义之士,可是二郎,仁义,你得看用在什么地方,将之五德,‘智、信、仁、勇、严’,‘仁’之外,亦有‘严’。”
李善道肃然说道:“是,大郎所教,善道谨记在心。”
徐世绩也许是想起了被杀的刘三,他往在被往辕门边悬挂的那几个逃卒的人头处望了望,默然稍顷,如有所感触地喟叹道:“二郎,这世上事,有很多并不看你的喜恶,是不得不为之。”
杀刘三、杀逃卒,是徐世绩的不得不为之。
为免彼辈成为张须陀的助力,杀不肯投降的离狐县吏、豪强,是徐世绩的不得不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