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也许更像年长者。程夏把脸缩进高领毛衣里,她仿佛得到了安全感。
程星吃完饭问程夏需不需要洗澡,她表示上午洗过了。他便拿着自己的衣物去了浴室。
他从未在她面前全身裸露过,即使她身上每一处他都了解。因为她是需要照顾的病人,而他不是。
等他洗完澡回到卧室,程夏已经把自己挪上了床。她定定地看向他:“那天半夜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你考虑要不要放弃我救别人。”
程星心里咯噔一跳,愣了一瞬才道:“梦都是假的,我怎么会救别人。”
“如果那个别人是父母呢?我死了他们就可以复生。”
“这只能是个假设。”
程星顿了顿,“你是活着的,我自然是要珍惜活着的人。”
但他想到自己那天做的梦,又不可避免地回忆了一遍。他清晰地记得,梦里的他在奔向“绿洲”
时内心的狂喜和兴奋,全然忘记还有一个人在半途死去。
总是有人问他有无成家,听到他单身后又总是热衷于给他介绍对象。每次拒绝,对方都会惊异地认为他也许是不婚主义或者是出于别的不太好说的原因,而他通常也默许这些标签贴在他身上。
不然呢,要他说出来“你们都有幸福美满其乐融融的家庭,而迎接我的永远只有一个在等待我回家的残疾人”
吗?他这辈子已经这样了,被一个影子死死绑定了,姐姐就是他的影子,已经长在了他的脚下。
今天他从外地回来,下了地铁后,穿过高架桥,穿过林荫道,穿过十字路口和大街小巷,路过实验小学,路过绿海广场,路过大排档和小吃街。
恋人相互依偎,大人牵着孩子,朋友3五成群。熙熙攘攘人声喧哗。饭的香气悠悠然往鼻子里钻,那一刻程星想到了爸爸妈妈。
他已经很久很久好多年,没有和父母一起肩并肩走在路上了,那个时候他才上大学,还会指着小吃摊对妈妈说“我想吃这个”
,妈妈就会掏出钱包买下。
再也没人为他买单了。
烟火的味道和人群的气息包裹着他,程星拖着行李箱,只是个过客。他继续往里走,转弯,租的房子就在里面。随着他进入巷道,身后的世界就像彩色琉璃一样碎掉,他被迫朝前走,这是一条黑暗潮湿狭窄蔽塞的路,看不到出口和光。
路边会有一个人在等待他,程夏。
他不知道这条路他还能背着她走多久。如果某一天,他也不行了,那么他一定会,杀了她,再自杀。
程星想了很长时间,他以为程夏已经睡着,直到注意到程夏一直在盯着他看。
“怎么了,还没睡?”
程夏接下来的询问呼之欲出,但她始终张不开口。她要怎么问?问他为什么会把他们的关系比作妻子和丈夫?为什么暗示她担心他在外面不知道要干什么坏事?
可他当时说就说了,只是随意的比喻,能有什么意思呢,反过来想,她为什么要问他呢?
还是不问了吧,她放弃了。
“你也该累了,关灯吧。”
她缩进被子里。
安静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句话。
“我也做了一个梦。我不是很想回想,但是还是忍不住。”
“什么梦?”
“你坐在高墙上,低头看我。”
程星以一种梦幻般的语气描述,思绪飘到遥远的天边。
“你死了,但又没死。坐在高高的墙头上,身旁就是广袤的天穹。你就那么低着头看我,你说,风景好美呀。”
一边回忆,他的心脏一边跳动,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最后如同打鼓。仿佛下一秒,程夏就会在耳边说:
“程星,风景好美呀。”
这两天程星总是不让自己去回忆那个梦,刻意去遗忘。但他知道他一直回避的,其实根本不是梦里他对姐姐死亡的淡漠,而是画面最后,高墙之上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