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些时的目光与神情一样冰凉,令人全然感受不到他对这个姐姐一丝一毫的感情。
“羽、蛮战火连年,我族军队损失惨重,宁州森地接连失守,常年效力于皇室的鹤雪团责无旁贷地被投入到了捍卫羽族领土的战场之上。十年前,我的姐姐被授命前往宁、瀚二州的交界刺杀敌军首领,从此便不闻音信。有传言说,她背叛了皇室、族人与鹤雪团的同袍,投靠了蛮人。更有传言说,她爱上了那个本应死于她箭下的敌军首领,还和那个蛮族男人生下了一个女儿。我的这个叛徒姐姐,她曾经给云氏带来了多少令人称羡的荣耀,后来就给云氏带来了多少抹不去的耻辱。”
说着,云奚侧首看向哈日查盖,有一抹隐忍的恨意自他淡蓝色的瞳膜下闪过。
这一霎之后,他微微挪开目光,望向极远处的湖天交际处,冷冷地说道:“鄂伦部如今陷于三面交战、天灾罩顶的困境中,肯与羽族和谈定是因为别无选择了。既然如此,就请听一听羽族军队停战的条件:鄂伦部必须将强占多年的灭云关以东的所有土地归还给羽族,并且将所有蛮族兵马撤至勾戈山脉以西,在任何没有得到羽皇允许的情况下,都不得擅自进入羽族的领地。”
乌赫曼望向哈日查盖的背影,就见后者负手略一思考,便同意了。
这其实是早在出发前就拟定好了的对策。无论羽人要多少土地——只要不是打鄂伦部领土的主意——都全部先答应下来,只要待鄂伦部缓过这一阵、将呼布什部与喀纳部收拾干净,难道还怕没有机会将已还给羽人的东西再夺回来么?
见哈日查盖答应了,云奚冷冷一笑,又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条件。羽皇希望主君能够交出那个令整个鹤雪团蒙羞的叛徒女人,以及她所生出的那个孩子。”
乌赫曼乍然抬头,却无法看见背对着他的哈日查盖是何表情。
片刻后,方听到哈日查盖沉声开口:“交出她们,羽族准备如何处置?”
“叛徒的下场,只会是被处死示众。”
“她们两个人——羽皇都要?”
“少任何一个,羽族都不可能签署停战之约。”
哈日查盖陷入了沉默中。
将他此刻的沉默当做心怀顾虑的云奚等待得有些失去耐心,他在原地踱转数步后丢出一句:“这里距离鄂伦部驻地足有八十里,纵算她身怀绝术,也不可能听得见我们说的任何一句话,主君还有什么顾虑,不妨直接说出口。”
哈日查盖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了口,“什么意思?”
乌赫曼此时也是一头雾水,完全不解。
云奚转过头,神似这问话全然多余,然而他在看见二人不解的神色后不禁面露惊讶,“我奉羽皇之命前来和谈,之所以没有去主君大帐下拜谒、而是约在这个地方,就是为了不让她听见我们的会话……难道她在草原上待了十年,却连自己的秘密都没有告诉过主君么?
“飞风流音术——这是她自幼从祖母处习得的秘术,很久以前便已闻名于宁、澜二州的皇室与各城邦贵族之中;后来因她加入鹤雪团需全身心修习武技,这飞风流音术便被她搁置了。然而在瀚州的这十年来,被迫放弃武技修行的她恐怕早已重拾此术,而习此术修为至深者,或能听见数十里之内的人物之音。为防万一,我才将会晤的地点选在了这里。”
吃惊已不足以形容乌赫曼此刻的心情,而哈日查盖受到的震动想必更甚于他。
望着锁起眉头的哈日查盖,云奚脸上浮起嘲谑的笑,笑亦洗不去他的冷色:“这样一个从未将真心展露的女人,主君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又是沉默良久,哈日查盖忽而沉声笑了。他双目正视云奚,说:“回去告诉羽皇,鄂伦部将在十日后退兵出宁州。至于他要的人,鄂伦部会在羽族停战后送到灭云关下。”
云奚显然不太满意这交换的条件,正待要再开口,却不想哈日查盖突然抬手抽出胯侧马刀,以令人眼花的速度将刀刃架置于他的脖颈上。冰寒的金属利刃轻微地摩擦了几下他的皮肤,然后停顿在他的喉头。
“如果羽族不愿意接受,那么鄂伦部也不会在意多杀一个使者。”
哈日查盖说完,看见满面惊恐的云奚以极其小的幅度轻点了一下头,再度沉声一笑,慢慢将刀收回。
他双指嘬在口中打了个响哨,坐骑闻声飞奔而来。他一跃而上马背,招呼过乌赫曼和等候在远处的二百扈从,留下部分人马盯梢,确保云奚与他的护卫们向东北离去,然后再没有多看羽人一眼地,率众踏上回去的路途。
逐渐远离湖区后,乌赫曼脸色凝重地跟驰至哈日查盖身侧。
“主君。”
他低低地问:“您真的要将云夫人与宝音公主交给羽族吗?”
哈日查盖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
这不禁令乌赫曼心惊,尤其是他此时的不言更像是在筹算如何能够通过这笔“交易”
将鄂伦部的利益最大化。乌赫曼没有办法相信、也不能想象他的主君竟然真的会考虑交出她们——他对那个女人怀有着何等浓烈的爱意,对二人的女儿又是何等的珍视与宠爱,整个部族无人不晓!
乌赫曼忍不住追问:“是因为云夫人对您的隐瞒与欺骗吗?”
哈日查盖依旧没有回答。
这近乎于默认的态度令乌赫曼闭上了嘴。
因凌晨出发太早,回程路上一行人走得不快,中途又找了一处简单休憩了些时间,所以在走到鄂伦部帐群边缘时,天幕已显出微弱的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