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张辅、少师蹇义、少傅杨士奇、少保夏元吉、少保黄淮,以及太子少师吕震、太子少傅杨荣、太子少保吴中、金幼孜”
这一长串名字听下来,朱瞻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洪熙皇帝即位之后,搞了一个“三公三孤三师”
之制,恢复了九个荣衔,颁给身边的心腹之臣。除了远镇云南的太傅沐晟、远镇宁夏的太保陈懋不在,洪熙一朝的三公、三孤、三师全在钦安殿上了。
汉王点名要这些重臣,等于将整个中枢一网打尽。
“我叔叔是想借口祈禳,隔绝朝廷诸臣与父皇的联系”
朱瞻基眉头一挑,他也读过史书,这样的事例实在见得太多了。
张泉轻叹“你说错了。汉王的要求正好相反,他让这份名单上的人留在钦安殿不得离开,说要用显见北辰大醮借用他们身上的气运,近身为天子加持。”
这不是要隔绝天子与朝臣,这是要把整个大明的核心决策层都与外界隔绝啊。朱瞻基惊叹于叔叔的野心“那班大臣难道会乖乖听命”
张泉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大家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可汉王那外方真的把天子救活了,他的内方便没人敢不信,也没人敢拒绝参加斋醮哪个若稍做质疑,万一天子突然驾崩,岂不就成了他的责任”
太子沉默下来。他知道这些人不是铁板一块,比如吕震与杨士奇就是死对头,这个节骨眼上谁露出一点破绽,都会被对头抓住把柄。汉王开列的这份名单,显然是算准了他们会彼此牵制。
“于是这一班公孤诸臣齐聚钦安殿内,日夜祈禳。就连张皇后以下所有嫔妃,也都谨留后宫,不得轻易走动。整个紫禁城被完全封锁起来,由御马监的勇士营内控,外城的五军、三千、神机三大京营与顺天府也收到指令,封城闭门,非上谕不得开启。”
朱瞻基先是眼前一黑,若三大京营与禁军都被汉王收买,大局只怕没什么翻盘的指望了。但他转念一想,若汉王已掌握了这几支军队,何必还要把青州旗军北调何必还要玩显见北辰大醮的花活儿
再静下心琢磨,汉王应该只是假借为天子祈禳之名,来命令禁军与京营封城,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并未完全控制。形势虽然很糟,还不至于太糟。
“这要持续多久
“汉王给出了承诺,六日之内,天子病情即可见分晓。”
“为什么一定要六天”
朱瞻基不太明白。
张泉道“因为他在等你的消息。”
“等我”
“五月十二日开始斋醮,六日之后,殿下你算算是什么时候”
朱瞻基眼皮一跳,五月十八日,那正是他抵达南京之日,也是宝船爆炸之时。张泉阴沉地竖起一根手指
“天子若在,汉王没机会上位;天子若驾崩,汉王还是没机会,因为你是大明太子,继承顺位无可争议。对汉王来说,唯一即位的可能,是殿下先陛下一步离世,而陛下又无法指定继承人,法理上他才能争上一争。”
“所以叔叔在等我死”
“是的。他搞出那个显见北辰大醮,其实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锁住有资格代诏书的重臣,不让他们把你中途召回。等到五月十八日你一到南京,和宝船一起化为飞灰,斋醮便可以停了。届时你们父子双亡,汉王便可以用国无长君作为理由,名正言顺地要求兄位弟继了。”
这个可能性一说出来,朱瞻基和于谦同时点了一下头。他们虽不清楚京城变故,但对两京之谋的最核心缘由,已有类似的推测。只是其中有些事,实在无法宣诸口笔。
要知道,按照统绪,洪熙皇帝与朱瞻基若故去,该由越王或襄宪王之一登基,张太后垂帘听政。但永乐皇帝上位,就是以藩王攻天子,以叔父伐亲侄。如今汉王若做同样要求,只怕靖难复现。
朱瞻基不免愤愤道“连舅舅你都看得这般清楚,那些公孤重臣难道就任由汉王施为”
“不然,不然。”
张泉摇头,“那些人之所以同意参与大醮,也是考虑到能守在陛下身边,不让汉王有矫诏的机会。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汉王居然会同时在南京对太子下手。这事若不是我提前离开京城,也是想不透的。”
“对了,舅舅你是怎么提前离开的”
“这还多亏了我姐姐啊”
张泉说到这里,双目一肃,一时间悲戚、钦佩与感动等种种微妙情绪,浮现在白皙的面孔之上。
“在钦安殿内,唯一觉察到汉王可能会对你下手的,就只有你的母亲张皇后。可她也要参与大醮,无法离开,只能趁着京城封禁之前,传出两通消息。一通是给我的私信,她知道我常住通州,不受封禁之限,是唯一能传出消息的人。刚才我说的宫中之变,小部分是事后揣测,大部分是她说与我知的。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居然用皇后凤印与皇帝亲亲之宝,出一通急递密诏给你。估计考虑到要走官驿,她没敢把话说得太明显,只好在用宝上做了暗示。”
“母后”
朱瞻基一想到张皇后苦苦守在半生半死的父皇身边,外面强敌环伺,还不忘惦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眼眶顿时湿润了。
那封信太及时了,十二日送出,十八日便到了南京。倘若张皇后稍有犹豫,朱瞻基恐怕已死在南京皇城里了。
“我姐姐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聪慧女子,坚毅果决。当此危机之时,若不是她见机传出这两则消息,咱们舅甥乃至洪熙一脉都要倾覆。”
张泉掏出一方金丝手帕,让朱瞻基擦擦眼泪,继续道“我离开京城之后,起初不知该如何是好。汉王只怕早早在地方收买了无数党羽,我无从判断谁忠谁奸,便不敢轻易惊动官府。”
朱瞻基听到这里,面色一红,所幸手里拿着手帕一挡,张泉倒也没觉察到异状。
“当时我急于知道南京的情形,可时辰实在赶不及。我忽然想到,我跟泰州郭纯之有飞鸽交往,便飞去一封书信,隐晦地让他帮我探查一下南京情况。没想到,太子您居然亲自从郭家放飞回鸽,我大喜之下,便急忙沿漕河南下,估算在临清与你会合。”
说到这里,张泉笑着看向于谦“只是我在临清没等到太子你,反而遇见了这位于廷益。他可真是忠直之臣,在临清漕运码头之上,以东宫幕僚的身份公开征募船只水手,那可真是声若洪钟、慷慨激昂,惊动了整个临清,把敌人设下的暗桩全炸出来了。我恰好也刚抵达临清,倒是省了相认的麻烦。几经周折,我把他从敌人的手里救了出来,两下交换情报,这才知道殿下那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