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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第3页)

无论是朱瞻基还是吴定缘、苏荆溪,看向于谦的眼神都有几分心疼。他们没想到,于谦居然会用这么笨拙的办法。可再一想,凭他孤身一人,若想迅联络上张泉,也只有此法可行。

张泉只说是“几经周折”

,但敌人是打算在临清全力阻击太子,于谦这么大喇喇站出来,其凶险程度只怕不输济南。

于谦捋了捋胡须,半是赧然半是傲然地说道“我没苏大夫的医术,也没吴定缘那么强悍,索性堂堂正正,行正攻之法。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在临清公开露面,一来好让张侯得知,二来可以令敌人误会殿下也在临清,您在济南的行动压力或可减少几分。”

“于廷于谦你真是就不怕被碾为齑粉吗”

不直呼其名字,实在不足以表达朱瞻基此时内心的情绪。

于谦从容道“臣在瓜洲之时,看到过别人在搅石灰粉。当时臣就在想,历代名臣都自比凤凰、麒麟,而臣只要做这清清白白的石灰便够了,哪怕粉身碎骨,亦不为憾。”

朱瞻基眼眶没来由地一热,他想挣扎着起身,去搀搀这个南京城里的小行人。于谦却抢先一步,从怀里取出那一尊小香炉,双手奉上。太子接过香炉,摩挲着上头的划痕,百感交集,忽又递给旁边的吴定缘“你瞧瞧,来,你瞧瞧。”

吴定缘面色僵硬地接过铜炉,看到自己的血手印犹在,轻轻叹了一声,轻到只有他旁边的苏荆溪听得见。

于谦接着张泉的叙述,继续讲道“我与张侯会合之后,本意想去济南救援。但张侯认为敌情不明,贸然前往容易坏事,遂按原计划赶往德州。狻猊公子在漕河上的势力可真不小,若非张侯交游广泛,有一批江湖上的朋友帮忙,只怕我等中途就得被拦下来。”

“狻猊公子”

太子听到这名字,有些诧异。

于谦挠挠头“这是汉王派来拦截我们的一员干将,只是听闻其名号,却不知来历,不过他造成的麻烦委实不小。”

这时吴定缘忽然开口道“我听昨叶何说过,她们白莲教在淮安时被夺去了指挥权,就是狻猊公子出面。”

张泉一双锐目扫到吴定缘身上,很是好奇。他交游广泛,但真没见过这种丧气满满、意志消沉的人,可偏偏是这种人,成了太子北归的最大倚仗。他到底何德何能,让太子绕路去了济南

可惜这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张泉沉思片刻,抬手道“且听吴捕头的意思,把她暂时叫进来问话。”

昨叶何很快被唤回,听到这个疑问,她不由得笑了。于谦板着脸说你笑什么。昨叶何伸出两个巴掌,又弯下小拇指“其实不必问我,你们也猜得出来。龙生九子,各有所好,那狻猊是第几子”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于谦掰着指头数了数“老大囚牛、老二睚眦、老三嘲风、老四蒲牢,老五狻猊,对,第五子是狻猊”

昨叶何望着他,笑意盈盈,就是不说话。

还是吴定缘先反应过来“我在金陵时听过一条流言,说最近一年总是地震,只因当今天子德不配位,惹得真龙怒。现在想想,这应该是汉王散布的吧,他是真把自己当真龙了。”

汉王自诩真龙,那他的儿子们显然就是龙子。朱瞻基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宗室谱牒,很快便锁定了一个名字汉王的第五个儿子,临淄王朱瞻域。

对这位堂弟,朱瞻基没多少印象,只记得特别胖。没想到,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死胖子,却给自己起了这么霸气的一个外号。

“他能折腾起这么大动静吗”

朱瞻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朱瞻域比他小五岁,哪里来的手段在漕河上呼风唤雨

张泉别有深意地说道“湖、江、浙等南三漕我不清楚,但白、卫、闸、河四段北漕的官员,被朱瞻域收买了大半。”

他有意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但以我之见,不是朱瞻域手段有多高妙,而是这些人早就对天子不满,终于被他们等到了机会。”

朱瞻基明白张泉的意思。朝廷迁都南京之后,必然废漕,北漕河几万官吏的安置将是个大问题,牵涉极多利益。朱瞻域或背后的汉王,只要允诺登基后维持都城不变,便足以撬动人心。

漕河,还是漕河,这条河到底搅动起了多少风浪啊朱瞻基心想。仿佛为了应和他似的,整条大船忽地一晃,大概是遭遇了一阵强风,众人都纷纷找地方扶住,半天方才恢复平稳。

“这些人,天天就想着自己眼前那点芝麻粒全不替朝廷考虑”

朱瞻基愤愤地拍了下舱壁。张泉却摇了摇头“迁都与否、漕河存废,这件事其实大有可商榷之处不过这件事今日不议,廷益你继续。”

于谦继续道“我们到了德州之后,听说当地白莲教在召集人手,要出城拦截殿下您。张侯当机立断,带着那一批江湖上的朋友,前来迎候殿下。殿下福缘深厚,幸无大碍,可见天命之所归。”

最后那半句马屁,拍得委实有些生硬。不过朱瞻基并没计较这个“所以我们现在是去京城”

张泉道“德州的漕运衙门,只怕也已被狻猊公子控制。所以我没安排殿下你进城,而是弄到一条特别的快船,直入京城。”

说完他拍了拍船帮,露出一个令人宽心的笑容。

众人再度环顾船舱,逼仄窄小,不知张泉所说的特别是什么意思。于谦抢着道“这船不属于山东漕运把总,而是遮洋总的船,本是用来走海路的,所以帆形、船底、帮形与寻常漕船不同。”

“海船怎么会跑来漕河里”

这次是张泉接过话题“本朝自永乐十三年罢了海路之后,这些海船就用不上了,都分配给各地把总,用来运送各种特别容易伤船的货物,权作废物利用,用毁了就扔,也不可惜,唤作海落船。漕河之上,没人拿正眼去看它们。”

张泉给太子简单算了一下。此时大概是五月二十八日的酉正时分,从德州径直北上,经沧州、天津、通州至京城,五天之内要跑六百里地,时间紧迫得很。不用这种海落船日夜兼程,只怕还真未必赶得及。

张泉似乎对漕河极为熟稔,无论地名、水程、船次闸类,都张口就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位任职多年的漕官。听完他的解说,朱瞻基也便放下心来。不过他细细一算,忽又起了忧虑

“今天已是五月二十八日,整整十天过去。不知父皇与母后如何”

“你父皇昏迷期间,全靠往嘴里滴入粥水续命,不知能撑几时。我们只有尽快赶到京城,才能见分晓。”

张泉坚定地拍了拍他肩膀,“殿下你记住,你还活着,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也是两京之谋最大的破绽。”

有了舅舅的鼓励,朱瞻基才精神复振,可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们自从离开济南以后,还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张泉便对苏荆溪道“苏大夫是吧太子肩上有伤,麻烦你早点带他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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