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需要继续观察治疗,医疗费可不是小数目。去联络保险公司过来……”
“我、我……”
主治医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了跟宣爻工作内容相关的话题上,并通过辅脑把会诊及诊断结果共享给看起来还不及成年人腰高的小孩的辅脑终端。
上面大量的专有名词,很快砸晕了那位年纪太小的孩子,让他手足无措地揪住了身边的宣爻的衣角,嘴巴里不断的发出“我”
与“不”
等类似的声音。
宣爻低头,与一脸茫然地仰着头看他的小孩对视。看资料刚满七岁,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哇”
地哭出来。
宣爻毫无怜悯之心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衣角,心下甚至莫名觉得有些可惜,因为那个衣角恰巧是刚才长得很好看的陌生人抓过的地方。
“医生,您好,”
宣爻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与工作无关的发散想法并没有影响他跟主治医的对话,“我是保险公司派来的理赔调查员……”
“意识永寂”
发生概率极低,因而是保险公司最喜欢承接的低风险大额保单。可一旦投保客户出事,相关的理赔也因为涉及金额与涵盖丧葬等相关方面,是处理起来最难也最复杂的一种。
大多数调查员都会把“意识永寂”
的理赔单丢给比自己资历浅的人去背黑锅,等到没有人可以推卸的时候,就会丢给宣爻这样非正式调查员。
这个单子恰好发生在宣爻负责的星际边境地区,自然无论如何都会降临到他头上,他则需要留十二万分小心去对待。
宣爻边看终端里的消息边说:“关于理赔方案与治疗援助方案对家属比较有利的有以几种下可选——”
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有利方案”
,他要做的只是寻找各种理由,把公司的理赔金额压至最低。
最佳选项是直接埋葬,毕竟在这个宜居行星遍布宇宙的时代,找块土地埋具尸体再简单不过,公司只需要支付丧葬费用。一步到位,没有任何后续支出。越迅速结单,就越是能将公司成本压到最低,是稳赚不赔的方案。至于“睡美人”
?那完全是绝对禁止的灰色项,从一开始就“不可选”
。要么这孩子自费,要么宣爻换一份兼职。
其实宣爻经常会来这家医院处理星域边境附近其他同事都不想接的调查。来往次数多了,也就逐渐跟这家医院的人不算陌生了。一旦在熟悉的环境中,他沟通时的结巴就大幅度降低。而且按照规定,他也不应该向这个新来的主治医解释保单的问题,但问题在于这个医生不止是新来的,而且看起来还非常赋有正义感,加上小家属濒临崩溃的情况,宣爻完全可以想象自己不跟对方详细说明的结果肯定是:后者当场发飙。
在宣爻同医生以及基本上什么都没听懂的小家属解释保险条款细节等理赔常规问题的时候,他的辅脑终端同时收到了直属上司指派的新一单理赔调查。
上司备注:需详谈。
宣爻打开只有一个默认分组的终端列表,很容易就从没几个好友的列表里找到了自己的上司并发送了跨域联络申请,当然他还必须同时继续跟医生和小家属沟通,绝对不能拖延两边的任何一方的“执行进度”
,因而只好最大程度的使用辅脑。
宣爻先把各种文件同步给医生和小客户——跟同步与社交有关的标注地图不同,工作方面的同步他操作得相当熟练。接着他一边分离左右眼和左右耳的视神经接续,将右眼和右耳用来继续交涉与保险理赔相关的内容,而左眼和左边听觉则用来等待即将接通即时通讯以及随后必须的对话。
成功接通联络的瞬间,宣爻的左眼和右眼成呈现出两个不同的视觉画面,依靠辅脑的帮助,他开始同时进行“双组沟通”
。右边——宣爻开始向小客户解释“意识永寂”
。虽然解释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挑战,但他必须解释清楚。
在得知自己的家里人再也醒不过来了的瞬间,小孩已经开始嚎啕大哭。
宣爻只好开启了杂音过滤与降噪,但廉价的邦联配给辅脑效果有限,他依旧得反复告诉自己不要被那个哭声弄得太过烦躁。左边——直属上司脸色非常糟糕,但语气还算友善的劝说:这个单子我找了很多人,可是没有人愿意接。不止因为它在边境地区,还因为它的保额太大了。只好难为你了。
宣爻谨慎地问:是什么单子,理赔的内容又是?
上司为难道:主要是额度比较大。宣爻:……
无论什么文明社会的穷人都必须卑躬屈膝,尤其是巨额欠债的现实足以让他奴颜婢膝。
两幅或多幅对话场景的声影同时在一个人身上进行,其实对人的影响是“神经分裂”
式的,但这已经是如今的普遍现象了。
好比一个小孩手上正在用外置设备写作业,而他的辅脑却能带着他去游戏里击败一群对手。
基于以上“分裂式”
的普遍情形,曾有多位科学家联合提出过一个理论,宣称正是这种“分裂行为及社交”
导致了“意识永寂”
的出现。
这些科学家的论点一度成为东西星系共同讨论的焦点。可惜直到他们寿终正寝,都没有得出任何可靠的对照性实验结论,也没有找到任何足以让众人信服的论据,让他们的理论很快沦为了科学界的一则茶余饭后的闲谈。右边————今年是进入亚高文明的第520年,在这个值得纪念的充满爱的年份,不来一次闪耀星空间充满爱的告白宣言吗?
原本已经同时进行“双组沟通”
的宣爻的右耳突然接收到了又一道“背景杂音”
,引得他只好回头去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