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映桐听到这个声音,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她突然连回身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不是没想过两人再见面的场景,只是那场景在她印象里定是千帆过尽尘埃落定。她想着多年之后两人或许能见上一面,到时候早已忘却了所有的执念和恩怨,她也许已经垂垂老矣,他也不再年轻,甚至他可能都认不出她来。因为那时她已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他却是万人敬仰的九五至尊,她也只想着远远地望上他一眼,昏花的老眼可能都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只是遥遥地这么看着,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句,这是她曾经年少时,深爱过的少年。
可如今他这样活生生地站在她身后,她突然什么反应都忘却了,她像是一台年久失修已然坏掉的机器一样,一遇到他就没用地失却了所有的动作和言语。她张张口想说点什么,却感觉自己嗓子里满是干枯的喑哑,最终只逸出了几个遥遥破碎的音节,他却像是不耐烦了似的,手指慢慢抚上她干燥的唇,而后昏黄的油灯突然自她身边亮了起来。
她看到小青软绵绵地靠在墙上,显然是已经昏了过去。点燃油灯的是一个眼尾上挑的高挑男子,他拿着油灯,目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这一眼很快地便掠了过去,那男子默不作声地看向她背后,显然是在等待她身后之人的指示。
景映桐注意到了那人的目光,脚步也不由得往前了一步,想避开他抚住她脸颊的手,他却在她动的那一瞬间就紧紧地扯住了她的手,低头在她脖颈边轻轻呵气成声。
“你抖什么,是在怕我吗”
她浑身上下都被恐惧攥紧了,她有些笨拙地扯着外衫想掩住自己的肚子,唯恐他现了孩子的存在。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居然直接拽着她的手将她扯进了怀里,另一只手接过那旁边男子手里的油灯盏顺手放在了桌案上。
“你先出去吧。”
他在转向那男子的时候声音立马就冷了下来,“把那个婢子也拖出去。”
那男子立马应了,却在那烛火晃晃中又眼神有点奇怪地看了景映桐一眼,景映桐心里“咯噔”
一声,突然明白了那男子在看什么。她下意识地更紧地往下拉扯外衫,浑身僵在慕琮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其实他微微用力的动作扯痛了她背上被信王用鞭子留下的伤口,可她却忍着那伤痛一声也不敢出,生怕他察觉什么不对。
那个眼尾上挑的男子一只手便轻轻松松地拖起小青走了出去,门敞开时屋里面透进来一丝光亮,可转而这丝光亮就消失在门端,里面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笼罩。景映桐张了张口,喉咙里却还是什么都没出来,他却像是等不及似的与她更近,虽未再出一言,却让行动代替了他全部的言语。她的神经在这黑暗中变得特别敏感,她感受到他的举动,喉口缓慢而沉重地咽了一下终于出了声音,那声音在一片沉沉的昏黑里却被染上了细细碎碎的杂响。
“殿下,别”
他的动作一怔,突然微微放开了她,两人的距离终于稍稍远了些,但景映桐心里的紧张却没有一点缓释下来,他突然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扭过来,抬起她小巧的下巴逼她看着他。
“你叫我什么”
他现她较之以前消瘦憔悴了不少,原本莹润娇媚的脸颊现在干瘦干瘦的,灵气满满的眸子似乎也突地黯淡了下去,刚才摸她的脸居然有了些粗粝的感觉,不知道她到底受了多少苦,才变成了如今这副憔悴灰败的模样。慕琮心里剧烈地痛了起来,但也缓缓升起了一种报复的快意。
他找了她这么久,也等了她这么久,她却在他不在之时这么干枯黯然了下去,是不是这也说明,她还是很需要他的
“安远尘就是这么照顾你的吗,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还有你方才叫我什么,”
他顺手举起一边的烛台贴近她,“殿下我找你找了这么久,就是来等你这一句殿下的”
“那我该叫您什么。”
即使告诉了自己不要去在意,可她还是轻而易举地被他这话伤了心,自从怀孕后她就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外表,虽然每日都不照镜子可她也知道她现在很丑。可今日这么站在他面前被他嫌弃,她原先的那颗不在意地心突然强烈地疼痛了起来,虽被他强迫着抬起了下巴,景映桐却还是不愿看他,她眸子里带着微微的倔强将目光转了开去。
“我现在只是一个乡野村妇了,请殿下放开我,你这次来,是想抓我回去的吗”
“是啊,是想抓你回去,把你绑起来天天弄。”
他见她不看他,心里越地恼恨了起来,连捏住她下巴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用了力,“你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
景映桐拗不过他的力道,终是在他越抬越高的掌控中将目光转向他“殿下下了令,妾身焉敢不从。”
他比以前更瘦了,只是这瘦却衬得他更加丰神俊朗,即使在昏昏黄黄的烛光熏染下,那眉目也显得英姿玉色精致醉人。他穿着纯黑色绣仙鹤松柏的长袍,袖口绣着精致的银线云纹,那一圈圈巧夺天空的云纹在他袖口缓缓荡开,却让她心里愈地自惭形秽起来。她被他抬着下巴,连避开他咄咄逼人的灼人目光都做不到,尽管极力忍着,可当真正看到他的这一刻起,她眼中还是不自觉地浮起了浅浅水花。
他被她眼中倔强的泪意戳痛了心肺,先前对她态度的恼怒刹时便歇了下去,他放下紧扳住她下巴的手,接着伸出双臂将她慢慢圈进了怀里,嗓子里带着些苦涩的哑意。
“别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你好好的没事为何不告诉我,我一直找你找不到,真的以为你已经”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那些日子里灭顶的恐惧又将他重新紧紧攥住,他久寻她不得,简直想将一切尽数毁掉,看见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感觉那是害死她的帮凶,他觉得自己已经快疯了,若是再找不到她他也许真会成一个疯子。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咱们不生气了好不好,你瞧瞧你现在又瘦又丑,跟我回去,我把你好好养回来,嗯”
她低下头,目光遥遥地望着自己在村落里踩得脏污的鞋尖“殿下,我说了,如今我只是一个乡野村妇了,根本就配不上殿下,殿下还是回去吧。”
“别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方才是我不对”
他讨好似的折下身子像小狗一样蹭着她的肩窝,手也更紧地将她圈进了自己怀里,“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休书的事我会好好跟你解释的”
他的话突然僵在了口中,男子不可置信地慢慢抚着手下的凹凸不平,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晦暗幽深“你有孕了”
景映桐心里一惊,刚才她被他的态度分了心神,竟一时将孩子的事情给忘了,但不论如何孩子的事终究是藏不住的,她那肚子就在那里明明摆摆地凸着,慕琮又不是瞧不见。
她心里刹时之间转过了万千念头,想着待会要怎么才能不跟他回去,怎么才能让孩子一辈子远离那幽深诡谲的宫廷,不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将孩子夺走想到那日信王近乎癫狂的眼神,她心里就一阵后怕,身上那些未曾愈合的疼痛也在这一瞬间跟着天崩地裂了起来。
她不能,她不能叫她的孩子去面对那一切,她只想守着孩子,永远过现在这样简单轻松的日子她若跟他回去,依照她现在的身份,孩子和她也会被戳一辈子脊梁骨的,她想叫她的孩子活得有尊严,想叫孩子有个快快乐乐的童年。
她该怎么求他,他才肯放过她,将孩子留给她
就在她神经高高吊起之时,突然感觉他冰凉的手指的手指慢慢拂过她的肚子,那指头上的凉意,即使隔着衣衫也能清清晰晰地感觉得到,她心里也不由得跟着凉寒了起来,下意识地就要避开他,却被他紧紧扣住了肩膀。
他低下头,眼中有猩红渐渐搅起,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冷森与阴沉。
“谁的”
她一愣,一直紧张的神经还未反应过来,看着他眼中腾腾搅动的可怖猩红,她猛然想起了什么。这孩子虽然现在已经六七个月了,但她身子骨弱,肚子也一直不明显,虽是快七个月的胎儿可看起来也只凸起了小小的一团,慕琮定是看着她肚子太小才没将这孩子当成自己的既然这样,景映桐索性狠劲将心一横,再看向男子的时候目光已是一片平静。
“安昶的,我们都已经有孩子了,殿下还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