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芙坐在院中打?花穗子,地上的浓影缩成岿然不动的一团。这次的花结繁琐复杂,四根红线要在手上翻转好几步才堪堪打?好一个结,这次工钱也多,这二十只做完能有八十文钱。
“这些?东西,日后都不必做了。”
祁明昀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旁,见?她目不转睛,做这种粗活竟这般乐在其中,不免漠视低讽。
她难道?想一辈子都做这种低贱卑微的活吗。
“你说话怎的这样难听?”
兰芙手中一顿,清冽的眸子中夹杂着一丝疏淡,“你是嫌弃我做这种活让你上不了台面?”
难道?不是吗。
祁明昀嘴角冷滞一扯,这样的粗活她是迫不得已?才要做,往后他会给她安身之所,她就不必再?做这种脏累之事?。
兰芙嘴角的笑?意?瞬然僵住,面露愠色,酸涩之感堵胀在心中,似一簇烈火灌入颠倒焚烧。
原来他一直都嫌她做这些?粗活,那岂不是也嫌弃她粗鄙愚昧,配不上他。
她将竹筐子重重往地上一放,厚着声道?:“没有种地的人哪来坐轿子的人,你从前倒是吃香喝辣,腰缠万贯,如今还?不是落魄了?人哪能一辈子安逸,你看不起我,眼下还?不是吃我的住我的,家?里?吃的米就是我用绣花赚的钱去买的。我就是个粗人,只做得来粗活,你若嫌我配不上你,那你走好了,我就当瞎了眼了。”
若他已?有这个想法,日后跟他走,他岂会真心待她,要靠着他的施舍过日子,还?不如自己躲在瓦房吃糠咽菜,最起码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足食,不受旁人的气。
不得了,还?真是一碰就炸。
不成,又得哄。
祁明昀拖过方凳,在她面前坐下,可他坐哪边,兰芙便背朝哪边,如此往返折腾几次,他索性?按着她的肩膀强行掰过来。
兰芙也不是真心想与他赌气到底,她就想听他一句解释,他既百般讨好地铺了台阶,她自然会试着走上去。
“是不是嫌弃我?”
细长的睫毛上下扫动,眼眶又开始红了。
“绝无此意?。”
“那你方才为何说那样难听的话?”
她那双湿红淋漓的眼睛也是勾人的很,祁明昀此刻真想用指腹肆意?揉搓,可他眼下的要义?是变着法子消她的气,“阿芙,我只是看你这般辛苦,怕你太累。你怕是误会我了,我是想,日后我会待你好,不会再?让你如此受累了。”
“我们朝夕相处这些?日子,我若是那样薄情?寡义?之人,你还?会与我恩爱——”
“闭嘴。”
这可是在院子里?,邻里?家?的门都开着,他张嘴就是恬不知耻,兰芙慌张不已?,伸手就要去捂他的嘴,“你那张嘴索性?哑了最好!”
她知晓表哥不是那等捧高踩低,目无下尘之人,可他那句话就是让她心头一阵不舒服,就想听他一个解释。
祁明昀望着她这副羞恼之样,料定她是消了气,缓缓靠她极近。
兰芙这几日被?他日夜纠缠,索求无度,一察觉他薄冷的气息开始在她身侧浓重缭绕,就如同那见?了弓便激起身子的鸟,腿都吓酥了,再?坐着不走,怕是得骨头都不剩。
不给他一丝得逞的机会,她跑进屋内翻出几件昨日换下的衣裳,捧着木盆就往外跑,比四条腿的兔子还?快。
“我去浣衣,你把院子里?前后的落叶扫了。”
伸援手
红日西坠,已近日落,未烧尽的残霞影影绰绰悬在?天端,又悄然躲进山峦背后。
飞鸟振翅栖林,犬吠清冷响越,越往河边走天光越发黯淡,一路上遇到捧着衣盆归家的妇人,兰芙去的晚,河岸边已经没有人了。
若不是为?了临阵躲他,她本是想犯个懒明日来洗。可都走到这了,就索性动作快些,洗完赶紧回去。
从山崖灌泄而下的山泉涌烈激荡,河心铺着一层朦胧的薄雾,斜阳残照,看不太真切中央的流水。
她蹲身放下木盆,拿出一件衣裳在?水里浸湿,恍然间,河心震出一圈纷扬的水花,似是有何物急烈拍打?浪潮,夹杂着几声嘶哑的咳喘。
这是有人在?水里!
她心底一诧,放下皂角,擦干手起身定睛远望。河水就要淹没过那人的肩膀,那人时而浮沉时而下坠,淋漓发丝糊在?脸上,双手挣扎拍打?,只知张口?却不知呼救。
尽管隔得远,她凭着那人浮出的湿透花布衫与面容轮廓,认出了那人是谁。
她乍然色变,一刻也不容多想,抓起一根长竿子,往河水中跑了几步,直到冰冷的泉水浸没她的小?腿,竿子才恰好?能到那人能够到的地方。
“兰瑶!”
她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放声大喊,“抓住竿子,我拉你上来!”
兰瑶虽手脚扑腾得厉害,可等竿子伸到她身前?,她竟没有伸手去抓。可她既知挣扎,意识定是清醒的,这是为?何?难道一心求死吗?
冬日太阳落山早,夜色宛如虎兽撕扯苍穹,可怖的幽暗翻涌而下,吞噬着尘世?最后一丝负隅反抗的微光。
再晚些,可就见不到人了。
人命当头,兰芙自?知刻不容缓,她举着竿子拍出水花,朝河心怒吼:“兰瑶!你发什么疯呢,你想死吗?!”
兰瑶已吸入太多水,口?鼻胀痛难耐,喉中咳出血泡。
兰芙暴怒激动的话音传入她耳中,助她狠狠击退一步步吞没她的汹涌狂澜,她受不住呛痛撕裂般的折磨,终是拽住了竿子。
一个落了水的人浑身粘着千斤重量,兰芙筋疲力尽才把她拉上来,等人爬在?河岸咳出几口?水,胸膛恢复平缓起伏时,兰芙虚脱无?力,躺在?草丛上断续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