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醒来,已是傍晚,落日熔金,斜阳晚照,光影爬上西墙。
她?见墨时还在写字,便让他将课业收起来歇息,眼?下还未到吃饭的时辰,她?拿出早上买的糕点,与墨时一人一块分着吃先垫垫肚子。
床头叠放着一件淡蓝色衣裳,是前日姜憬拿过来说做活时不慎刮上木钉,衣裳被抽出了一团丝还破了个洞,让她?帮忙补一簇花纹盖住。
她?前日拿到后即刻便上手补好了,这两日忘了给她?送回去。
墨时有些饿了,将一块糕点吃了个精光,嘴角还沾着油润澄黄的点心屑,兰芙拧了帕子替他擦了个脸,对他道:“墨时,替阿娘把这件衣裳给小憬姨送过去,回来阿娘给你做饭吃。”
墨时点点头,抱着衣裳出去了。
他走后,兰芙拿了五百文钱,欲去济景堂将这月的房租交了。如今已是月中了,她?都快忘了这事,趁着当?下有空,赶忙给他送过去。
高晏等闲不会催她?,可她?自己心里过不去。
这五年她?除了姜憬与兰芙,便只认识他这一个朋友,这些年他也帮了自己不少,就说当?初生墨时的时候,若没有他,她?如今恐怕只剩黄土一抔了。
每每忆起那些往事,她?便由心感激他的援助,自然不想再平白欠他什么。她?如今能?靠自己的刺绣手艺过日子,虽不算富足,可手头也并非异常拮据,房钱定是要如月给他的。
济景堂这几年名声?鹊起,不单单是靠高晏妙手回春的医术,更与他和?蔼温厚的性子跟踏实良善的为人有关?。这么多年,遇上穷苦百姓来济景堂看病,他照旧分文不取,因?而在十?里八方?收获一片好名声?。
高晏的徒儿福元乃济景堂的活宝,是众人口中口无遮拦的顽劣泼皮,正站在药柜前握着药杵捣药草。
老远便望到兰芙来了,起了逗趣心思,朝门口扬声?喊了一句:“师娘来了!”
幸亏这个时辰济景堂人不多,没被旁人听了去。
兰芙被他这一喊,非但未起一丝赧然,反而秀眉一拧,泛起薄怒:“你叫谁呢你!”
福元仍不肯作?罢,以为她?是故作?矜持,又拔高声?色:“徒儿叫您师娘啊。”
“师娘是罢?”
兰芙拽过他的领子,揪着他的耳朵将人领出来,“来,再叫一声?我听听,我叫你师父来扒了你的皮!”
“兰娘子,兰娘子,别别别,疼疼……”
福元疼的龇牙咧嘴,再也不敢耍嘴皮子,连连告饶。
高晏听到动静,以为是福元又在淘气,放了手头的活在与哪个孩子玩闹,沉着脸出来:“福元,我要的药草呢?”
他一袭白衣走出来,面对顽劣不省心的徒儿,眉宇肃然沉怒,正欲出言训斥,倏然见到兰芙站在眼?前,神色又恢复清淡温和?:“芙娘,你怎么来了。”
“你这徒儿实在无礼!”
兰芙揪着福元的耳朵不放,一副兴师问罪之态,“他老远见到我便喊什么师娘,我今日替你教训教训他!”
福元斜着身子大喊:“师父救我,徒儿并非无缘无故喊出这句,您不是对兰娘子也——”
“住口。”
高晏真?是生了怒,一贯清冽的眉眼?黯淡几分,“你即刻去后院洗药草,洗不完不准吃饭。”
他既发了话,兰芙只得悻悻放开手,并未深思福元那句未说完的话。
等到堂内只剩高晏与兰芙两人,高晏才收敛神色,缓缓开口:“芙娘,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晌午不是来找过我了吗?”
高晏云淡风轻答:“做了些消暑药膳,想给你们?送些过去,墨时说你们?都不想喝我的药膳,可是上次的太苦了?”
兰芙听他这么一讲便全然明了,他带着东西来,墨时将人拒之门外,他自然又拿着东西打道回府。
“晌午那时我睡了会儿,不知你来了,墨时他年纪小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她?并非有意驳了他的好意让人难堪,语速急躁起来,企图弥补心底的愧意,“上次风寒喝了你的药膳不消一日便好了,我还想给你钱呢,怎会嫌弃。说到消暑,我这几日是有些虚浮恹恹,食欲也不大好,你那药膳还有吗,我向你讨一碗喝。”
她?如今仍是圆脸细眉,清姿灵动不减当?年,眉眼?之间?添上一丝娇韵,更衬得她?容貌昳丽。
高晏看得恍惚,急忙掩饰眼?神:“还有,你觉着有用便好。”
兰芙自然是讨了一碗来喝,药膳虽有淡淡清幽的药草味,但不苦不涩,放凉后入口略微甘甜,薄荷草的清凉润得喉咙与肺腑舒畅清透,浑身的暑热荡然无存。
她?喝完后,觉得神思清敞了不少,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解下荷包取出房钱给他,道完谢后转身便说要走了。
“芙娘。”
在她?迈出门槛的那一刻,高晏用话语留住那道纤瘦的背影。
“怎么了?”
兰芙转身望着他。
清润话语朗朗响起,终于诉尽五年来的思苦:“你交了五年的房钱给我,我如今也收累了,今后能?不能?不交了?”
兰芙顿生诧异,明亮的目光顷刻低敛,转念一想,这五年来他帮她?太多,可他也实在没有义?务对她?这般。
她?强装镇定一笑:“好,明日我去找房子,定早日搬出去,将房子空出来。”
“我是说……”
从?五年前初见她?那刻起,高晏便难抵她?清妍婉约的笑颜,他头脑胀热,将心底之言全说了出来:“就算墨时不喜欢我,我也会待他好的,芙娘,今后能?让我来照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