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平时,他该饶有兴致地同季清川商议如何请君入瓮,可见鬼的是,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阻止他。
裴寻芳被自己这念头惊到了。说到底,他与季清川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就这件事而言,季清川会不会同他合作尚且不好说,谈何阻止?
他捏紧指上的墨玉螭纹,他现下急需一个理由,一个出于现有关系之外的、可以干预季清川的理由。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裴寻芳说道。
“我差点被他不声不响弄进天宁寺,”
苏陌眼中忽而冒出杀意,将笔一扔,“掌印,被脱掉裤子摁在床上的不是你!”
笔落在书案上,上好的玛瑙材质出叮的一声脆响。
裴寻芳心中如有巨石沉潭。
那种不真实感又冒出来了,裴寻芳看着那张妍丽而倔强的脸。
他向来鲜少做梦,可昨晚他梦见了季清川。
梦里的季清川穿着一身他没见过的舞衣,哭得很绝望,他哭花了红妆,哭乱了髻,凌乱的丝沾在他潮湿的眼尾,他仓惶地奔向他,哭着求救,他说掌印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裴寻芳认出了他,想要拉他一把,可是一晃眼,季清川如一只破碎的风筝,坠了下去。
朱红宫墙下,季清川躺在血色中,梨花沾了红落了他满身,就连耳侧的白玉耳坠子,也染了刺目的红。
裴寻芳被惊醒。
他认识的季清川绝不会傻到从宫墙上跳下,他认识的这个季清川昨儿还凶巴巴地赶他下马车,还狠辣辣地骂他、让他的人滚。
可是,那个梦太过真实,季清川哭着求他的模样,就像曾经生过一样。
裴寻芳不想看到季清川变成那个可怜模样,那么伤心那么无助。
永远都不想。
“若掌印觉得不合适,就请回吧。”
苏陌冷脸赶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裴寻芳拉住他的手腕子:“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苏陌回眸睨他。
裴寻芳说道:“公子必须按时将秦老开的药喝了。其它一概皆应公子所求。”
苏陌看着他脸上少有的较真,还有那些沾得乱七八糟的墨渍,嗔道:“那药很苦的,可否劳烦掌印再去向秦老求一个新配方,调一下口味?”
“秦老已经离开帝城了,我托他南下去寻找那位怪医白衣安吉了。”
裴寻芳似乎憋着一股劲,“公子怕苦,我给公子带糖吃。”
苏陌静静看了他几秒,噗嗤笑了。
裴寻芳被他笑得心尖痒,正要问他笑什么,却见苏陌从袖中摸出块帕子,扶着他的腰带,要来为他擦脸。
“掌印脸脏了。”
陡然的靠近让裴寻芳汗毛立起,他身上的劲还没过,立马后退半步,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自己的脸这会该是怎么个狼狈样。
他当即夺过苏陌手中的帕子,匆匆忙忙丢下句“借用一下”
,便冲进了室。
由于太着急,还绊倒了地上的一个钧釉紫胎画缸。
苏陌心疼那被撞得满地转的画缸,皱了皱眉,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姓裴的素来喜洁,身上容不得一点污渍,他这会看到自己的模样,一定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苏陌忽而觉出点不一样的趣味。
果然,饶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印,丢起人来,都一样一样的。
苏陌从书架的封罐中取出今年新制的清明茶,用茶匙拨出少许,倒入茶壶中。
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茶壶咕噜咕噜叫唤着,苏陌心下疑惑,这人不会是在冲凉吧,用冷水?不冷吗?
热汽呼在苏陌脸上,苏陌这才迟来地感觉到脸上的一点烧意。
半壶清茶入肚,书也翻了半本,苏陌已昏昏欲睡,忽觉手里的茶被人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