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闻的这番说辞,犹如晴天霹雳,颤声问道:“林大夫,您的意思是——只能等,只要她能清醒过来,余毒必然早已消尽。那……多长时日方可清醒?倘若一直昏睡,未曾醒来又当如何?”
林大夫语重心长,“姑娘莫急,治病救人何来定论,即便是世间少有的名医,亦不会轻易允诺何时能使身患顽疾者痊愈。依老朽之见,便只能等,此女身上蛊虫已散,终有清醒之日。倘若姑娘实在放心不下,亦可再寻名医名士前来查看。”
“然老朽有一言相劝,此女身上的蛊毒过于诡异,来历不明倒也罢了,恐源于那个地方,倘若此女身份特殊,倒是因着寻医问药而泄露了身份,恐得不偿失。”
林大夫一席话,阿兰与李常卿二人犹如隆冬天气里被人兜头泼了一身霜雪。
李常卿蹙眉思虑半晌,斟酌着问林大夫:“林伯,听您的意思,凌月身上的蛊毒恐与宫里的那位有所牵连?”
此言一出,阿兰身形倏地颤抖不止,似被异常恐惧之物所惊吓,抑或曾遭受过某类事物或某个人的恐吓而留有余症,此番再度听闻与其相关的言辞,一时承受不及。
李常卿察觉到阿兰的异样,关切问道:“阿兰姑娘,你可是身上有何处不适?”
阿兰连连摇头,额间早已冷汗淋漓,齿关死死咬住泛白的嘴唇,然发不得丝毫声音。
片刻之后,阿兰方才略微平复了心绪。她声线发紧、细弱蝉翼,回道:“李大哥,我无碍,只是路途劳顿,身上有些疲了,方才又听得林大夫言及凌月身上的蛊毒唯有听天由命,我……”
阿兰倏尔哽咽,泣声道:“我方才不禁细想,若是凌月一直不曾醒来,又该如何,莫非就这般躺在床榻上度日吗?”
林大夫闻言,连忙安抚:“阿兰姑娘,实在无须过度忧思,老朽方才所言,实则委婉之言,你待细想,可曾思及老朽方才所说——蛊虫已尽?此话意在告知二位,既然蛊虫皆已尽数祛除,说明凌月姑娘体内算得干净,不会再生出新的蛊毒。只需静候她体内的余毒与时逐日消散,直至除尽,便是她清醒之日。”
“老朽身为一介医者,自是无法向二位承诺——何年何月何日她可苏醒,此乃医者之大忌。方才老朽已详述一二,还盼两位勿要过于忧虑,只需每日为她盥洗、喂水即可。”
李常卿是个细致人,闻得此话,似有困惑之意,遂仔细询问:“林伯,盥洗一事倒是易懂,但这喂水……”
“此举更为简洁,只需使绢布或木棉等柔软之物沾温水后,擦拭她的口唇即可。”
、不识月(一)
◎醒了◎
“凌月?凌月……”
“谁在唤我?”
呼唤她的声音,似来自悠远的穹宇,缥缈而未曾传入耳中,便又悄然散去。
胸口遽然生出钻心的刺痛,瞬息间涌向四肢百骸,激得她呼吸微颤。破碎的撕裂声从脊骨传来,承受不住挤压般被迫撕扯成碎块。凌月正欲张嘴呼吸,脖颈上那条猩红色细线开始灼烧,热流喷涌而在体内肆意冲撞。
周围的声音纷繁杂乱,却不能让她的注意力从细密的痛苦中抽离。凌月欲出声呼唤,或能消解一丝体内的痛楚,然她的口唇犹如被烙铁灼烧后粘合在一处,开阖不能自如。
凌月沉睡时听得林大夫言及她体内的余毒,此刻心神清明,意识到身上的异样与不适皆由体内存余的蛊毒所致。
那股冷冽气流奔涌至肺腑,胸腔内仿佛包裹着一团刺骨的凝霜。凌月欲伸手探向床榻前的人,然双臂僵硬、乏力,浑身似被禁锢般不得动弹。
凌月意识到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遂试图睁开眼眸,眼皮却似千斤重,凭她如何使力亦无济于事。
情况竟比她预想的糟糕数倍,她口中发不出任何声音,双眸紧阖难以张开,全身如困兽般被无形桎梏牢牢束缚,难以挣脱。
凌月浸于一泓刺骨的深水潭里,胡乱挣扎,欲图将头探出水面,身体却一直沉沉落下,四肢毫无章法地四处乱扑,却寻不见可攀附的物什。
凛冽的凉意在她体内逐次生长,疾速加重,或已临至极限,直抵头顶亦无停住的趋势,最终超越了她有生以来感受过的任何彻骨的寒意。耳畔倏尔响起几道声音。
“林大夫,至今已过去十日,凌月仍无醒来的迹象,这可如何是好……”
便闻一阵窸窣的抽泣声将方才的言语湮没。
“阿兰姑娘,老朽早已提及此事,复醒的时日不可预测,终究是看个人命数。”
“凌月虽未清醒,然亦不曾恶化,此番看来,不算坏事。”
凌月每日困于床榻,昼夜难辨,苦熬光阴。耳畔忽闻人声、鸟鸣,远近不一,或自屋内,或自后院传来。
丹秋已逝,寒冬渐退,仲春时分,李宅院落繁花吐蕊,味香气馥。
这日晌午,骄阳似火,翻烤着李宅院落,光芒穿过窗棂缝隙,铺洒在床榻上。凌月能感觉到那抹光线落在脸上,灼热而温暖。
凌月思忖道:自她踏入李常卿这处宅院,半年光景已逝。虽有阿兰每日为她盥洗更衣并活络筋骨,然她意识清明,无法动弹的痛楚甚是难以言喻。
她细致地感受久违的日光,一股凛冽的激流倏地涌遍全身,激起一阵细细密密地啃噬骨血的刺痛。那些痛楚逐渐转移方向,开始不停地自体内往外啃噬。
西山监牢里的那几人先行映入凌月的脑海,旋即她看见易容后的云飞翼在不远处等候,遂向她伸出一只手,待她走近了,倏尔惊觉眼前的人拥有一张同云飞翎相差无几的脸,她未尝退开,云飞翼早已深陷烈火化作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