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重的熏香味,她没用过熏香,也不知道什么香,只觉得浓得出奇,当头熏得她一个激灵。
脑子里立刻泛起春杏昨夜说的一句话,“你明天去闻闻小少夫人身上有没有腐臭味呗”
,这么浓的熏香,该不会是用来掩盖什么吧?
瑞儿头都不敢抬,硬着头皮跨了进去,平日里有些疼的那条腿此刻也不怎么觉得疼,小步走也看不太出来是个瘸子,快步走到食案边,弯下身,快而稳地把托盘里的一道甜汤,两道点心取出搁上去,接着就想,山翠她们有没有吩咐过,这会儿自己是应该直接这么走掉,还是要等主子给句话?
正想要抬头的这个当口,当胸砸来一个拳头大的纸团,一点不疼,碰到胸口后,从细绸布料的衣服下摆滚到了一边。
不远处的少女啧了一声,似乎不怎么高兴,“怎么换人了?”
瑞儿依旧低着头,不吭声。
她感觉身边一道很轻的香风拂过,少女不知从屋子里的何处而来,已经绕过她身边,走到了食案边的另一只案几上,上面摆着成套的笔墨纸砚,边落座边说,“以前没见过你啊。”
瑞儿眼观鼻鼻观心。
少女命令道,“过来。”
瑞儿犹豫,山翠只说,小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回去告诉她们,可没说,这种立马就要兑现的吩咐,她到底该不该听。
“怕我吃了你啊?”
犹豫的当口,传来一声少女的娇笑,透着几分讥讽。
倒是挺有活力的,是活人的吧。
少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问,“会研墨吗?”
都这么说了,瑞儿觉得自己也不好不动弹,帮忙研磨是很正常的要求,她两步走到她对面跪坐,眼睛也不敢抬,轻声道,“会一点。”
“嗯,那就动手吧。”
她哼着鼻子道,鼻子似乎还有些不通,像微微感了风寒,慵懒而又娇俏。
上次给人研墨,还是好多年前了,那时阿爹还活着,家里还没那么穷,哥哥读书,她替他研墨。
“聋了?快点啊!”
少女的声线陡然拔高,对她的懈怠十分不满。
记忆虽然遥远,但是她很快就掌握了诀窍,倒入一点点水,然后一手扶着自己宽大的衣袖,一手拿着漆黑的墨条在方砚上缓缓滑动。
察觉到少女的视线一直盯着她,余光瞥见她柳眉微挑,不耐烦得很。
她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她是个细心的人,这片刻的相处中,很多细节让她相信,这少女……应该就是个普通的,活生生的,人。
其实她打心眼里从未真正相信过那些鬼神之说,昨日和春杏那么说,不过就是和小姐妹碎嘴的玩笑罢了,现下她更坚定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想法。
“从哪来的,叫什么名字?”
她耐着性子问。
她如常回答,“奴婢刚从前院调来,叫瑞儿。”
“云光和山翠她们怎么不来了?”
瑞儿手上微微一顿,她当然不能说她们被她吓得不敢来了,口风一转,答道,“奴婢不知。”
这番对答过后,又沉默了很久,瑞儿保持研墨的姿势没有改变,对面的人也没动过,只听到呼吸清浅。方砚中的墨越蓄越多,这么多墨,写好几篇字都够了,少女没喊停,瑞儿也不知该不该停,只把动作慢了下来。
“为什么不抬头看我呀?”
少女突然轻巧地问,她说起话来天然透出几分娇俏。
瑞儿动作更慢了,嗫嚅到嘴边的一句“奴婢不敢”
,陡然被一根手指打断——
一根白的水葱似的手指朝她面前的方砚伸了过来,在浓墨中狠狠一摁,再一挑,挖了不少在指头上,才满意地收了回去。
瑞儿想不通她这是要干嘛,不禁抬头,只见少女就着这根沾着墨汁的手指,直接摸到了自己的眼角,像小孩子涂鸦一般,在脸上两道泪沟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划出两道又黑又粗的墨印,再将残留的墨汁毫不在意地在纯白洁净的裙摆上全部蹭掉,抬眸时正对上瑞儿的目光,她眸光清澈,“像吗?”
瑞儿一愣,这张脸和记忆中的美貌如出一辙,只不过是多了两道滑稽的墨痕而已,像淘气的孩子画花了脸,一脸的满不在乎。
猝不及防地,下一瞬她居然咧开嘴来,绽出一个夸张至极的假笑,“像鬼吗?”
瑞儿下意识一惊,但不害怕,因为一点都不吓人。
明明就是个恶作剧的小孩。
少女看起来有点失望,随即蔷薇花似的唇微微一勾,显然是有了新的想法,她一手撑着案角凑了过来,对瑞儿眨眨眼,“喂,你试过这样吗,在头顶凿个洞,”
说着,还用手拿起木筷配合地戳了戳自己头顶,“再把墨水灌进去。”
她这次伸过来两只手,十根手指全浸入方砚刚刚磨好的墨汁中,又搅又摁,方砚里里外外狼藉不堪,直到兴奋地糊了满手,她才罢休,勾着一抹笑将剩下的话说完,“然后再让它们从七窍流出来。”
说完最后一句,她已经把双手依次伸到自己的七窍,眼角下、鼻孔下、嘴巴下,还不忘耳垂,大刀阔斧,而又慢条斯理地,在七窍的地方全部糊满大量黑色地墨汁,完成后,依旧将手上的残墨全蹭上白裙,对这一番脏乱毫不在意。
白皙好看的一张脸已经没法看出原本的模样,只觉得滑稽。
瑞儿还是不做声,除了有些惊讶,她只是想不通她到底想干嘛。
少女脸上的得意很快褪去,似乎突然觉得无趣起来,咂了咂嘴,又拿起手边的茶壶,对着宽大的白色衣袖猛倒茶水,淋湿整条衣袖后,就捧起袖子开始往脸上擦,原来是把衣袖当脸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