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珣亦僵在原地。
沈放舟的确活不了多久了,这样重的伤,换个人也许气息早已消亡,在她送走明珣前,大概要先让自己的剑为自己收尸。
于是鲜血四溅,顺着青衫客的肩头一滴滴地落到明珣鼻尖,浓重的血腥气息飘扬。明珣怔怔地抬眼,她望着沈放舟平静却决绝的脸,竟开始不住地颤抖。
沈放舟要死了,这次没有可以起死回生的剑骨,也没有命挽一线的天机,更没有永远站在她身后的母亲。
没有了,一切能扭转乾坤的手段都没有了,现在的沈放舟只有一条命、只有一颗心,如果这次死了,就是真真正正地死了。
她竟然要比自己先死。
多少次,多少次她以为自己已经恨
死了眼前这个人,心中滔天的恶与恨足以让自己将沈放舟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可是等这一瞬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心中涌上的竟不是快意,而是茫然。
沈放舟真的要死了。
有恨么?
一定有的。
有爱么?
明珣精神恍惚,她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前的日子,当年她和纣寒又惊又奇地并肩站在床边,一边听师傅的笑声一边看着小小的稚嫩的阿昼。
那时心底亦生出难以言喻的暖意与流泪的冲动。过往的悲哀的一切似乎都可以翻页,她有师傅她有姐姐,如今甚至还多了一个可以亲眼望着她长大的妹妹,当年阿昼摇她衣角笑吟吟叫师姐时,她心中充斥的难道是恨与仇吗?
沈放舟。。。。。。沈放舟。。。。。。
明珣怔怔地望着身上人,她艰难地翕动嘴唇忽然想说什么:“你。。。。。。”
这时一切却被打破。
“明珣!!!”
遥遥远处传来惊天的怒吼,漫天灵气被终古恨与碎岩剑咆哮着撕碎,这一剑几乎要叫天道顺服,于是紧闭的大门倏然开启,空间隧道骤然迎风而开——
纣寒与祁钰疾驰而来!
“师尊!”
“是掌门!舟舟有救了有救了!”
“等等,还有司宗主!燕掌门也在——”
四下里传来欢跃的叫声,彻底撕开平息的安静。
明珣骤然一顿。
她猛地转头,能看到远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她的师姐,那是当年曾冷着一张脸斥责她不认真学剑,却在夜晚悄悄生火为她煮面的师姐。
如今却也刀剑相向不死不休。
远处还有无数陌生的脸庞,明珣不认识她们,却也分明能从她们的脸上看到揪心、看到愤怒,看到迫不及待、看到欣喜若狂。
明珣笑了。
她在想什么?她在想什么!千年前走上这条路时她就已经再不能回头了,她可怜沈放舟,那么谁又来可怜谁呢!
雷霆却已然在下落。
“罢了。”
明珣忽然道,她笑起来,再畅快不能地笑起来,一双漆黑的瞳眸中爆出惊人的恨意:
“一千年了,还是有那么多人爱你、喜欢你、甘愿冒着触动天道的风险来救你——阿昼,你真是好运,你真是好运!”
轰然声震,熟悉的灵气再度泛滥,奔驰的纣寒脸色一变:“明珣!你敢!!!”
“我有何不敢!”
明珣哈哈大笑,她忽然向前死死地抱住了沈放舟,主动叫那两柄神剑刺得更深更重,带着眼前人猛地从高空坠落!
这时的沈放舟已没有反抗的力气,却还紧紧地握着刺入明珣身体的利剑。
一切灰飞烟灭。
明珣身体开始化作纯粹的虚影与纯粹的灵气,几乎可以与天道并肩的命轨之力翻涌,竟生生撕破时空隧道,撕破藏锋之境与仙界的阻碍,亦撕破仙界与
一十三州的壁垒!
“我不要了。”
明珣肆意狂笑:“我什么都不要了,这具筹谋了一百年的身躯我不要了,我等了一千年的杀死你的机会我也不要了。我只要让她们后悔,我只要让她们痛苦!”
在四溅的鲜血中,已经化作粘稠黑雾的明珣轻轻缠住重伤的青衫剑客,犹如剧毒的王蛇般俯在她身边,笑得温情:
“阿昼——你不该忘了我,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她眉眼眷眷,仿佛真是沈放舟曾经的家人,一字一句都透着久而复得的轻快笑意:
“昆仑雪鹤,天赐剑骨,舟舟也好,阿昼也罢。我们共有一条纠缠至死的命轨,天涯海角苍山极渊——哪怕是另一个世界,你亦逃脱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