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手的生意没了,拉客仔心头不顺,又看了周知意一眼,酸里酸气的说,“乜你瘦蜢蜢?一睇就系佢唔畀你吃好嘅,都唔畀你买身靓衫(看你瘦的,一看就是他不给你吃好的,也不给你买身漂亮衣服)。”
“呢就唔系你嘅事嘞(这就不是你的事了)。”
周知意毫不客气。
那人噎住,没见过说话这么硬气的年轻女孩,半晌后才找补似的低骂一声,“老虎乸(母老虎)。”
骂完这人就像是找回自己的脸面,脚下一蹬,骑着三轮自行车寻找下一个目标。
刚才的对话,江遇一句没听懂,左一句右一句,好像在听天书似的,听得他有些晕。
“火车站外总有些这种拉客的人。”
周知意朝他走了两步,解释道,走近她才发现这人个子居然这么高,在火车上大家都是坐着,看不太出谁高谁矮的。
周知意不想仰着头和他说话,左右看了看,又移了一步,踩到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嗯,好一点,她这才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别坐他们的车,说不准拉着你逛了大半个新宁,要出一个天价车费。前面不远就有车站,坐公交车便宜些。”
见男人有些茫然的黑眸,周知意忍不住好心的多说了一句,“要是不知道去哪儿,你要不找个报刊亭,先买份地图研究下。”
“谢谢。”
江遇看着眼前人,她的眼睛消了肿,明亮的阳光折射在黑色的瞳孔中,仿佛点点星光般耀眼。
“谢什么,火车上你帮我隐瞒,我又帮你免于被宰客,算是两清了。”
周知意不在意的挥挥手,和他道别。
江遇站着没动,只看着女孩渐行渐远,明明看起来好似风一吹就能倒的清瘦背影,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潇洒。
周知意先找到了公交车站,站在站牌下研究了一会儿,正在辨认相应站名对应的地址,就听不远处有几个人在向人打听,“去东坝街怎么走?”
被问到的人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坐23路公交车,有一站就叫东坝街站……”
周知意循着声音看过去,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穿着打扮得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斗志昂扬的朝气。
指路的那人和他们三言两语聊了起来。
“听口音你们是外地人吧?来进货的?进衣服还是什么?”
“还没想好,我们本钱没多少,可能也就进点小东西。”
其中一个青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不过就算不买东西也要过去看一下,涨涨见识,我们听很多人说,‘到新宁不去东坝街,就等于没来过新宁’。”
指路的那人脸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自豪,“那是,东坝街可是我们这儿最大的市场了……”
周知意跟在那四个人后面踏上很有年代感的蓝白相间厢式客车。
公交车颠簸的行驶在路上,周知意放任身体跟着车子一起颠,双眼看似在放空,其实大脑一刻不停的盘算着。
火车补票花了四块六,火车上的盒饭一份三毛,这两天吃饭又花了九毛钱,公交车买票花掉一毛钱,她手里的钱只剩下六块四。
周知意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的不停敲打着,显示出她内心的焦虑。别说什么风口了,如果不能尽快找到能赚钱的工作,她恐怕连生活都要成问题。
有爸妈打底,在钱这方面她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窘迫的时候,想至此,周知意又不禁难过起来。
公交车全靠售票员扯着嗓子喊报站,“东坝街站到了!东坝街!还有在东坝街下车的吗——”
周知意回过神来,连忙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三两步走下来,一个大步从敞开的车门里冲了出来。
现在的她只是个来城市闯荡的农村丫头,没了耀眼的学历;现在新宁市的服装品牌意识才刚刚觉醒,服装公司也是少之又少。
周知意打起精神,暗暗劝慰自己先不要沉浸在情绪里了,还是要先找个工作活下去才行。
她仰头看着写着“东坝街”
三个字的牌坊,这里不仅能给外来客提供一个机会,也许也能给她带来一个机会。
与后来的落败模样不同,当下的东坝街可是整个新宁最炙手可热的地方,它是新宁、不,是全国第一个工业品市场,从南到北,从和山路再到起荣路,看不到尽头的一间间档口店面,没钱租铺面的小贩就在路边摆摊。卖的东西更是琳琅满目,小五金、毛线、皮件、电子表、计算器等等,当然最多的还是衣服。
一件件各式各样衣服仿佛糖葫芦串似的用衣架挂了一排排,将店面填得满满当当,有的店挂的全是女装、有的店挂的全是男装,也有的店什么衣服都卖,能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来自全国各地的个体户都涌至此地,卖货的、进货的、拉货的,好不热闹,人人都想在东坝街赚得第一桶金,人人都想在当下这个时代发家致富。
交换
2024年的羊城不需要设计,1984年的新宁同样不需要设计。
周知意走出又一家女装档口店面后,如此想道。
“设计?哪是什么?听着可真洋气。不过小姑娘,你要是不买衣服别站这儿了,都影响我做生意了。”
“我雇你来设计衣服?哈哈哈,你可真逗,我看别家卖什么衣服就做什么衣服,明明是不花钱的事你让我花钱,你该不会是骗子吧?”
“给我设计衣服样子?哪用得着,我多看看电视就知道做什么衣服了。你看这卖火了好久的幸子衫,知道啥叫‘名人效应’吗?”
周知意想起刚刚那些店主各异的反应,忍不住挫败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