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会儿工夫盯着对面那桌偷听了许久,其中一人默默道了一句:“还真是他,真是冤家路窄。”
“你说赤玉堂的江凌?九哥不是去年中秋就在临安见过他。”
“不是,我说他旁边那个人。”
“旁边那个?”
魏辰星转过头去又悄悄瞧了一眼,江凌旁边的那个人,看上去就是个浪荡剑客罢了。便道:“是谁?”
玄九道:“不知。我在洛阳围堵灵隐山庄二弟子司宸的时候被这个人中途打断过,此人出招完全不按寻常套路,武功难缠不好对付。好在当时我们二打一,才侥幸逃脱。”
玄九想起前几日还是倾力合作的弟兄,如今竟然树倒猢狲散,不由得又啐骂了一句。
魏辰星沉默不语。
“不过血芝的买主居然是江凌……”
玄九接下来说了什么,魏辰星好像没有仔细听。他的注意力此时全在江凌身上。
魏辰星对江凌此人印象深刻,这件事要追溯到去年。
去年中秋前半个月,有人委托玄字门盗取临安赤玉堂的刀谱卷宗,当时正值玄字十五刚开始独自执行任务,玄九作为这一票的保人,临行前奉掌门卫玄之命与他一道同行看护。
能做保人的人,通常都是门中出手万无一失的老手,全程任务都在暗处,只在新手执行者计划失败或者出现目标障碍的时候才出手替他兜底用。
中秋那夜圆月,这天不仅是家家户户的团圆日,更是赤玉堂少堂主江凌的二十岁生辰。赤玉堂的人一家上下都在前厅热热闹闹地过节,趁着这个机会,那天夜里魏辰星独自一人从高墙外偷摸飞上赤玉堂的藏宝阁。原本计划万无一失,可就当他蹲在瓦上准备撬开藏宝阁窗户的时候,脚底一片松瓦竟顺着屋檐滑落了下去。
当下只听“咣当——”
一声脆响,瓦片碎在地上,在夜里显得那么刺耳。
“屋顶上有人!有小偷!”
院中巡逻的护院叫嚣起来,将前厅的人全都吸引了过来。魏辰星还没来得及原路逃回去,赶来为首一人飞身上屋顶,一掌拦住他的去路。
“贼人,哪里躲!”
魏辰星着急先稳住脚底,勉强侧身躲过那人迅雷之势的一掌。之后连退三步立定在屋檐最边角上,从怀中取出三枚毒针暗器打算回击。没想到那人眼神极好,竟在黑夜中也能看清他的动作,在他甩出银针之际扣住他的左腕。只听咔嚓一声响,魏辰星腕上筋骨差点就要被他捏碎。
若不是他当时腕上系着的光滑的碎玉正巧在那人的虎口之间挡了一下,魏辰星只怕是找不到机会抽出手,手腕就要这么生生断了。
就在这时,房底下传来一声嚷嚷:“九叔,我来帮你!”
只见一个少年举着刀飞身上瓦,落在离他们五米不到的屋檐上。或许是因为他作为今天的主角,在家宴上穿的衣服实在太繁复了,少年居然被自己的厚重的衣角绊倒,一下子竟然没有立稳。
魏辰星就是在这样的场面下第一次看到了他:赤玉堂少堂主,江凌。
“哎呀,阿凌……”
被他唤作九叔的人只好先放下魏辰星赶过去顾着江凌,以防他别真摔下屋顶。魏辰星逮着机会迅速飞下高墙,消失在黑暗之中。
而就在现场的人正来得乱七八糟,女眷和孩子们嚷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另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窜进了藏宝阁。
高墙外,魏辰星胆战心惊地在与玄九原先预定的会合地点等了半个时辰。玄九终于姗姗来迟,手上拿着那卷刀谱。
玄九语气带着愠怒:“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做不好。”
魏辰星不敢说话。
玄九道:“还不快滚。”
魏辰星低声道了句“是”
,趁着那夜明亮的月色跟着玄九连夜赶回玄字门。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魏辰星这些年到过不少地方,偷摸过数不清的门派宅邸。可当那日在灵隐山庄里,灵虚道长问他师出何门之时,他会下意识说出临安赤玉堂作为冒用的借口。或许他是打心眼里羡慕江凌吧,有家人一起过中秋团圆之夜,有朋友给他过生辰,有爹娘给他准备浮夸到站不稳脚的衣裳。
这些寻常人家的东西,对魏辰星来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
回过神来,他依旧坐在宣州城里那家饭庄的桌上。
玄九皱着眉头问他:“你想什么,跟你说话你都不回?”
魏辰星摇摇头:“没想什么……赤玉堂家大业大,江凌的确有这个底气花这八万两吧。”
魏辰星抬头,却看到刚才对面那一桌子已经空了。
玄九嗤了一声:“人早就走了。”
魏辰星垂下眼睛。
玄九好像看得懂他的心思似的,冷哼了一声道:“人各有命,羡慕没用。”
魏辰星道:“是。”
等到他们俩走出饭庄,去后院取走马的时候,魏辰星突然发现他的缰绳上捆着一块之前并不存在的布条。
魏辰星狐疑地解开布条展开一看,上面没写是为了什么事,却只留了一个地址:
报恩寺巷七号绸缎庄,连掌柜有请。
玄九从他手里接过布条前后翻看了数遍,也看不出这除了字本身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线索。
人生地不熟,何人而留?
魏辰星等着玄九的意见,只见他犹豫了一阵,想着既然已被人盯上,又以这种方式给他们悄悄留了字条,就算现在不去对方也可能会再派其他方式找上他们。倒不如趁天还没黑去看个究竟,是敌是友,见一见再说。
玄九上马道:“走,去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