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五年夏,长安城满城花簇,冲天香阵。青牛白马七香车,大道狭路连番过。御沟盈盈,汉水清流。
能映出人面桃花,妆城十里;也能照出锣鼓喧嚣,人声鼎沸。天下人皆瞩目此间。
整整一个月,京畿皇城因华昌公主大婚一事,宫内宫外皆忙得脚不沾地。虽有祖制参照,但天子赏赐还是添了又添,赏了再赏。婚仪几乎逼近帝后大婚的规制。
送亲当日,皇后观礼,亦是叹道,实在太奢了。
皇帝与她并肩站着,看浩浩荡荡出宫门的花车,皑皑肖母,是少年的你。
余晖脉脉落在谢琼琚盛妆的面庞上,晕出一抹极浓的芙蓉色,一直染到耳铛珠玉生辉的耳畔。她垂下眼睑,嘴角嗡笑。
你我大婚时,内宇未定,外敌尚在,总不敢太铺张,恐话语更甚。如今,奢费些,也没什么。且是我们的孩子。
广袖衣袍下,贺兰泽握了她的手,做交扣状。不算多,待三朝回门,夫家门第且还要抬一抬。
谢琼琚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他。
皑皑的夫婿,是黄州刺史宋淮的长子。两人相识于辽东郡,不想年幼数面之缘,竞结出一桩姻亲。
元嘉二年,以贺兰氏为主的东线三州兵甲反,宋淮在龚州接诏令勤王,其子宋阙便也随军而来。
宋阙在交战中受伤,华昌公主一言伤势甚重,二道京中有国手,如此带回少年将军。只是待真正的国手薛灵枢看了少年手臂上那道伤疤,只拱手道,“殿下再缓两日召臣,这伤就愈合了。”
华昌公主入鬓长眉挑起,抬眸看天。
少年这一入长安,便再未回去黄州,在公主桂宫的南华殿住到了如今。
文定之后,宋阙受封关内侯,食一千户,且又得京畿府邸,与公主同住。同时他亦交出五品参将一职,其父宋淮亦遥拜辞呈,提前致仕。
未央官中的天子收了父子二人的奏章,批复一个“准”
字。
而三朝这日,千里而来的宋淮在未央官前殿内参宴,跪听诏令。内侍监嗓音尖细而响亮,足矣让每一个人听清楚。
宋淮任交州刺史,宴后上任。
尚公主,原是无有实权的。宋氏为表忠心,自觉交出权柄。天子知其忠心,收而重复其官职,再抬门楣。
这日回门宴,从午间大宴,换作晚间小酌时,于世人眼中终究无有官职的新驸马,在天子私话里,原也占了官职。
原执掌暗卫营的霍律因早年伤疾,于年前请辞,宋阙便接了这差事。
入京三年,于满朝文武印象中,这是一个被天家公主择中后断了前程、养在内府的少年。有人怜之,有人叹之,亦有人疑之,但终究未能参适天子的这层意思。
少年生就一张无瑕公子的面庞,眉宇间又是一股刚正坚毅色。不知多少人错信在他清润温和的外表下,只当逐渐成为长安城中打马长街的寻常勋贵儿郎,浑不知这三年提前入京,原是与公主彼此间的默契,特意锻炼,成长为帝国的一股新血液,一把新的影中刀。
如此,效忠着帝女和天子。
宋阙接这差,原是早早知晓。宋淮却是这厢才领悟。半日前重得官职的恩德还来不及叩谢,眼下更是热泪盈眶,直起身欲要再叩拜,跪谢天恩。
贺兰泽壹眉拦住他,门都关了,且余这一日不论君臣。
“臣好。”
宋淮拱手道,凡国之需要,自效余生之力。
少时,为报父仇,谋取黄州之地为根基。
为可以早些不仰人鼻息,分立出来,贺兰泽便不愿向贺兰氏讨要人手,只用父亲生前的残余兵甲,来回布局推演,谋夺城池。那将岗哨钉死在城楼的第一箭,便是宋淮射出的。
之后多年,无论贺兰泽离去还是归来,宋淮都守在黄州,守着他们人生中少年时代拼来的第一块土地。从未离开。
“若连你都不能信,这把御座便坐得当真没有半点意思。”
贺兰泽持酒盏碰他杯壁,“只是这厢劳你动一动,转去交州再辛苦两
年。黄州处我让你第三子看守。
交州在南线,相较东北线上的黄州气候更为适宜,物产丰富,且距离长安也近许多。更重要的一点,这处如今与扬州合并,同属豫章王封地。
贺兰泽笑道,“你儿已是我半子,我将我儿托你,可否”
宋淮低眉观那处被敬的酒盏,端起一饮而尽,道了声放心。
r如此安排,你也能将心放回肚里了吧
入夜,椒房殿内灯台熄火,徒留一盏临近榻边的烛火,闪着幽幽一点光。帘帐帷候里,传出男人乞和的声音。
何论“乞和”
二字,还是得论到两个孩子。
皑皑大婚,原是传召阿梧回来参宴的。
然随侍前往的薛灵枢回信道,正是试药的关键阶段,怕往来路上再度伤足,思来想去,皑皑便提出将这七月婚期延一延,重择一处。
奈何司天鉴定处再度推算的佳期直到了明岁二月。
正踌躇间,阿梧先来信道,“阿弟归来若伤足,阿姊有愧;阿姊为吾延后婚期,阿弟亦是不忍。且两厢安好,彼此有心便可。”
阿梧的确有心,派加急快马送来自己亲手培植的南康甜柚给皑皑作礼。皑皑遂让六局司膳处将婚宴上原本的酪浆全换成了甜柚蜜汁,向世人宣示手足情意。
除此之外,阿梧还没忘给贺兰泽献礼。下月里八月初七乃天子不惑之年的大生辰,他作了一幅万马奔腾图为寿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