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宫灯,更添愁绪。锦妃在铜镜前枯坐,钗环尽卸,粉黛未施,三千青丝倾斜而下,映衬着烛光,道不尽的温婉动人,将她平日里身居高位带着的几分凌厉尽数减去。仿若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叱咤后宫的妃嫔,而是平常人家,一心一意静候夫君归来的闺阁女子。
明玉儿是锦妃娘家过来的跟前人,最最善于体察自家主子的心思,看见锦妃只着了月白色缀桂花的蚕丝中衣,便赶忙拿了狐裘给锦妃披上。
“娘娘只穿了中衣,如今这天儿冷,即便宫中烧了炭,不带保暖些,也是要着凉的。如此一来,岂不更是遂了那起子人心思。”
锦妃回头对明玉儿报以一笑,拍了拍明玉儿放在肩上的手。笑道:“亏得你提醒,我方才坐在这儿乱想着事,一时倒也忘了身上寒冷。你说的对,本宫不能倒下,遂了那些要看本宫笑话的人的心愿,本宫还有清儿。”
“正是呢,娘娘还有八皇子,宫里的女人,有子嗣才是最要紧的,容貌什么的都是靠不住的,子嗣才主宰着将来。娘娘且放宽心,皇上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迟早都是要将心思放到子嗣这上面来的,八皇子又孝顺,娘娘还愁些什么。”
明玉儿搀着锦妃往床沿旁坐着,外面的小宫女香思打了珠帘进来,手里用盘子乘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过来。香思将盘子高举,跪下向锦妃行了一礼,“娘娘,小厨房
的银耳莲子羹好了,请娘娘品尝。”
锦妃懒懒的,也不想多说话,旁边的明玉儿便接过了银耳莲子羹,又挥手让旁边的一应宫女都退下了。“娘娘,今年上贡的银耳极好,内务府的王公公挑了好些好的过来,同莲子一起文火慢熬,最是滋补不过的了,趁热喝了罢。”
锦妃瞧了明玉儿手中端着的碗一眼,素手扶了抚娥眉,笑道:“做了娘许久的人了,也是该好好滋补的时候了,别明天见了新人,自惭形秽了。你拿过来,我快些吃了罢。”
“娘娘哪里就老了,奴婢就觉得娘娘还同在府里做小姐未出阁的时候一个样,姿色天成,即便过再久,也是要叫后宫那群娘娘嫉恨的。”
“就你小嘴甜,哪里还能一样呢,孩子都那样大了,清儿都十七了,算算,本宫入宫都快二十年了。天元九年入的宫,现下都足足满了十九年了。哪里还能像以前一样,明媚鲜妍的样子。”
锦妃接过明玉儿手中的碗,碗中的银耳色泽透亮,确实是上品,用调羹舀了一些,吃了一口,笑道:“味道倒还不错,就是太甜了些,当年本宫最喜甜食不过的,这几年倒是愈来愈不爱这些甜腻的东西了。”
“娘娘日子过的顺遂,甜甜美美的,自然不需要同宫里的其他女人一样,借甜食来解心中的愁苦了。”
锦妃喝完后,明玉儿接了碗,放在了桌上,叫了屋外侯着的宫女
,递了锦帕并茶水洗漱用具上来。明玉儿亲手将锦帕拿了,递给锦妃擦嘴,又奉了香茶,锦妃用锦帕掩着嘴,漱了口。下面跪着的宫女高举着金盆,锦妃净了净手,又由明玉儿用锦帕细细的抹干。
“明日请各宫嫔妃看戏,明玉儿,请柬你可都吩咐派送往各宫了不曾?”
“娘娘,请柬已经广送各宫了,只是……”
明玉儿看着锦妃,欲言又止。
“明玉儿,怎么?”
“回娘娘的话,关雎宫那儿,娘娘要请么?”
锦妃脸上滞了滞,笑道:“她既不来拜见本宫,那本宫便宴请后宫,看她来是不来,本宫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夜遇皇上,立时封了妃位。”
“是,娘娘,奴婢这就叫人送贴往关雎宫去。”
月色萧萧,宫室倾颓。
借着一点月光,些微能辨认出此处宫室的牌匾上写着落梨宫,蛛网遍布,桌椅散乱。内室中挂了一副画,手执玉箫,眼角旁的朱砂痣妩媚动人。一名黑衣女子用手细细的抚着画中的女子,眼中饱含热泪,衬着眼角的朱砂痣,其容貌,竟是与画中女子一模一样。她看了良久,转头看着旁边的青衫女子,“清言,你说他画的是你,还是我?”
那名她问的女子,面目本来姣好,却布了一条伤痕,从眼角而下,生生毁了这张脸。青衫女子听了,面上无波,回道:“自然是如歌你了。”
“清言,我固然有对不住你
的地方,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要冷着一张脸同我说话么?”
清言听了,弯了弯腰,“清言不敢。”
听的如歌一叹,良久,问道:“关雎宫的那位如今如何了?”
“萝儿如今很得圣意,只是她现在有些骄矜了,今日锦妃派人请她明日去锦绣宫听戏,她推却了。”
如歌听了,眸子微动,笑道:“清言你教出来的人,自然会让圣上神魂颠倒。小萝现在自然是春风得意的,不过越是得意,她便越是摔的厉害。没了她这一个,我们只会给圣上更好的。如今我身在锦绣宫,平日里也不好找你,若有什么要紧事,便在这儿留下记号,第二日晚上我们再会面。你尤其记着,要顺着小萝的意思,不用太提点她。”
清言默然了一会儿,“我记得了,如歌,我替你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你,而是欢喜,你若是还顾念半点往日情谊,便遵守你说的话,我已经错失了子越,不能容欢喜有半点闪失。”
如歌面上一僵,笑道:“你放心,如今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先回去罢。”
清言默默的出了落梨宫,微微叹了一口气,听到身后的如歌说道:“皇上,如歌会让你知道,只有如歌,才是最有资格站在你身边,陪你笑看这锦绣河山的人。锦妃,当日我受你烈火焚烧之苦,如歌总会一点一点的还回去的。”
清言渐行渐远,还能依稀听到后面的如歌笑着,
凄厉如同夜枭,回荡在凄清的夜里,格外瘆人。
“如歌,那副画中并不是你,也不是我,我徒具其形,你徒具其神。她不过是皇上心中水月镜花的妄念,他对她相思深重,引得你这些年执着于此,想将那份情据为己有。可我却比你更明白,海市蜃楼难得,才引人诸多牵念,人间真情常有,能被感知的却少,所以才有这人世寂寥。只是如歌,你何时才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