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蠢人
进卧室换衣服之前,许晟先去了一趟佛堂。
佛堂左边是一排红木的柜子,做得很深,放着外婆为全家请的平安符。
许晟拉开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平安符下面是经书,他把表面的几本的拿开,将从书店带走的书同林逸的日记放在了一起。
一切恢复原状之后,他走到供桌前取了一柱沉香点上。
袅袅白烟中,菩萨结与愿印,低眉不语。
换了衣服下楼,长辈们短暂的家庭会议已经开完了,许启君眉头微微皱着,但岳父母在,他在外职位再高,这里是端不了架子的。
“吃饭吧。”
外公看了看许晟,话了,“琴琴去厨房端菜吧,我不能喝酒,柜子里今年的新茶,启君你去拿来泡上。”
许启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去了。
“晟晟,过来。”
外婆牵住他的手,掌心温热柔软,“外婆给你做了糖年糕,下次晚回来要提前给家里打个电话知不知道……”
忙活了一天,年夜饭备得很丰盛,席间没有人提起他说转学的事,饭后陪外公下棋的人换成了许启君,外婆同母亲坐在沙上看无聊的春晚,许晟陪了一会儿,提出要上楼了。
“你外公还给你买了烟花。”
外婆和蔼地对他说,“小区门口可以放,要不要去?”
“明天吧。”
许晟说,“有点累。”
“那去休息吧,十二点起来吃汤圆。”
许晟说好,但那晚的汤圆他没有吃上。靠在床头看了会儿书之后,他就睡着了,很沉,很久没有过的安稳。
初一一早全家上山去进了香,从初二开始,前来拜访的人再也没有断过,外公外婆桃李天下,今年逢上舒琴一家又在,无论怎样谢绝,从早到晚,客人依旧流水似一波接一波地来,没有清静过。
日子好像比平时快了一倍,一晃就到了初五,一家人才总算又坐下来吃了顿没有外人的饭——许启君第二天得回n市主持工作会,返程的票已经订好了。
饭后许晟绕着小区散了一圈步,照旧上楼看书,快到十点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他以为会是许启君,但来的人是舒琴。
“行李还没有收吗?”
她在沙边坐了一会儿,轻声开口。
许晟转头看着她:“还有十来天就开学了,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闻言舒琴深深看了他一眼,但目光中并没有任何震惊的神色,片刻之后她说:“除夕那天,你爸爸就想找你谈话,我想还是我来比较好,也让你再冷静几天。”
“我不是一时冲动做的决定。”
许晟很快地回答。
这一点他是逐渐想明白的,就算没有听到那个电话,他最终也会这么做。从他看到那本日记,从他找到顾耀的那一刻,所有的决定,已经埋下了种子。
舒琴看了他很久,目光落在他身后翻开的书页上:“是因为小逸吗?”
这当然是绕不开的名字,舒琴提起时却显得有些艰难。
许晟点头,很快又摇头,他想其实并不全是因为林逸,更多是因为他不甘心。
舒琴并没有纠结他前后不一致的反应,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沉重:“但你转来Z市,能做什么呢?晟晟,你知道,这都是没有意义的。”
许晟垂下眼睛,舒琴说的,与他想的,并不是同一回事。但没有意义,于事无补这一点是相通的。
然而许晟本从不想要弥补任何,也绝不可能弥补任何,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林逸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顾耀或许不算罪无可恕,不是始作俑者,但谁说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就是全然无辜的?
窗户没有关严实,树叶在风中微微摇晃的声音像蚕吐丝,夹杂着小区人造河缓慢的水流声。
他早慧,一岁就会背古来万事东流水,不可回返。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将要做的是一件蠢事。但做了十六年的聪明人,此刻,他愿意做一次蠢人。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