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怔在那里,眼底的光慢慢变得黯淡,勉强的笑了笑,半晌才说:“三爷说得是。三爷待人这样好,若是肯与孟青做兄弟,做朋友,孟青求之不得呢。”
傅玉声见他脸色灰败,心里不忍,微微颔首,转身便要走。
孟青却突然说:“三爷,等我老了,打不动拳了,能不能去跟三爷住?”
他说着就又高兴起来,自言自语般的说道,“那时候三爷还跳舞吗?怕是也跳不动了。三爷怕冷清,孟青就陪着三爷,天天都去庙里给三爷上香祈福,让佛祖保佑三爷身体康健,多子多孙,家业兴盛。”
傅玉声心里震动得厉害。
大约是这房里的水晶灯太过明亮,竟照得他心慌起来。又或者是方才喝下不少洋酒的缘故,让他觉着浑身发烫,好像要烧起来一样,他想要碰一碰,摸一摸眼前的人,不然竟不能心安,觉着这仿佛是一个梦。
这世上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这一生听到的情话也有无数,唯有这几句那么的特别,让他心动得厉害,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望着孟青,一颗心匆匆的跳着,几乎就要从胸中跃出。
他不由得在心里描摹着那副场景,仍是在梅园头的院子里,这个人鬓发皆白,打起拳来却又精神矍铄的样子,那副画面是那么的生动,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忍不住露出笑意,脱口而出道:“好,那我们一言为定。等真到了那时,孟老板来教我打拳,我请孟老板看戏喝酒,我们两个相依相伴,相互照顾。”
孟青高兴极了,眼底也有了神采,连连的说道:“我教三爷打拳,学不会也不怕,我最有耐性的!”
傅玉声含笑回到房里,脱了衣衫,躺倒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热,心情也激荡得厉害。他想,这个人真是同别人不一样。若是我当真想要对他好,长久起来,应当也不是一件难事吧。
只是他从来不曾和人长久过,每一段过往都是无疾而终。有时是一见钟情,有时是逢场作戏,有时是一时寂寞,仿佛每一次都不大相同,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一起时,便十分的亲热,若是分开了,却也不会如何的思念,只是偶尔想起那一段过往,心里会略微有些怅然罢了。
傅玉声心里烦恼起来,想,他若不是这样认真的性子,我便同他好一场试试,也未尝不可。只是到底舍不得这样对他,所以愈发的心烦意乱。
第二天叶瀚文特意换休,同他去司令部,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安抚他说:“怕什么,司令部里还有别人呢,青天白日的,他总不至于那么胡来吧?”
傅玉声也不好说自己在想孟青的事,便笑了笑,又说:“我想了想,你若是陪我进去,只怕又要惹恼了他。不如就我一个人去吧。”
叶瀚文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说:“那我同你进去,在一旁等着,不让他瞧见就是了。你若是有什么事,唤我就是。”
傅玉声失笑起来,万一当真有了甚么事,他在司令部里大声喧哗,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笑够了,又正色的警告他说:“这件事千万不要讲给丽雯听!免得日后被我大哥知道。”
叶瀚文也笑了起来,说:“你跟陆公子的这桩趣闻,我可真是同谁都没有说过!”
两人说笑起来,他皱紧的眉头,这才松动了许多。
等到了司令部,见到陆少棋时,他的唇角仍旧带着一丝笑意。
陆少棋扬起眉梢,也不起身,带着丝得意,说,“见着我这么高兴?”
傅玉声笑而不语,陆少棋便将一纸文书推到他面前,邀功般的说道:“都替你办好了,你盖个章就行了。”
傅玉声取过来仔细的看过了,文书写得十分规矩,并没有什么不对,就颇有些惊讶,取出自己的私章,小心的盖好,又想起来一件事,便说:“他们人呢?”
陆少棋不解的看他:“谁?”
傅玉声笑了,心里却有些不安,便问说:“你抓紧来的田经理,那几个打劫的流氓,还有杜鑫呢?”
他其实主要是想问杜鑫,却又怕这人想太多,所以先拿那个副经理打打头阵。
陆少棋看他一眼,“你纱厂里的那个内贼吗?你管他干嘛?”
傅玉声就说:“总算也是我的人。”
陆少棋满不在乎的从桌上拿起烟盒,取出一根烟点上了,慢慢的吸了一口,才说:“他死活不说钱在哪里,我审了他几次,后来好不容易才招了。昨晚就断气了,怎么,你要给他收尸?”
傅玉声听得后背发凉,勉强的笑笑,说:“厂子都不是我的了,我还收什么尸。”
想问杜鑫,竟然不敢开口,只觉得手心都是冷汗。
陆少棋微微冷笑,说:“你怕什么?连脸都白了。玉声,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
他将烟抖了抖,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便愤愤的说:“风流债也太多!”
傅玉声知道眼前这人得罪不起,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满,便笑了笑,说:“若是我胆子大,又痴情,你今日哪里还能见着我呢?”
陆少棋眯着眼睛看他,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挑眉,将烟捻灭,恼怒的问说:“凭什么不是我?”
傅玉声便笑了,说:“你又想到哪里去了,难道不是我想见你才会来?”
陆少棋这才得意的点点头,说:“当然,正好,我就是来等你的,你先去把这件事办了,我们就出去吃饭。”
傅玉声不经意般的问他:“我那个报案的随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