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好烦啊,老妈子!”
“我?老妈子?!”
“是啊!”
“好好好,你这个小姑娘,我可告诉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就使劲顶嘴吧,有你吃亏的那天……”
“哎呀!烦死啦!别学老头说话!”
裘子兰追着他打出医院,嘻嘻哈哈地跑在街边。对街有两个八九岁的男孩女孩也在打闹着,一如他们的童年。
江喻回到家时,天快要黑了,他前脚进门,陆悬便后脚到家。越到年底,天黑得越早,江喻看看时间,推测陆悬起码早退半个小时。
江喻知道他一定会对开除的事情刨根问底,但陆悬的话还是令他大吃一惊。
“听说你们班班主任要辞职。”
“……周老师?”
“嗯。到底发生什么了?”
江喻愣了很久,脑海中浮现今天下午周芳来送别他的样子。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有一种冲动去做些什么,却又缓缓坐回沙发上。
“江喻。”
陆悬唤回他的思绪,弯腰看着他:“你脸色好差。”
“周老师为什么要辞职?”
“有人听见她和主任吵架,说了你的名字,但不知道在吵什么。”
果然和我有关。江喻如坐针毡,懊恼地抓了把头发。
陆悬还在等他的回答,他犹豫许久,终于把书包拿起来往地上一倒,从杂物中翻出一个眼镜盒,盒子里是那副黑框眼镜。
黑色镜框在灯光下泛着光,光芒下藏着肮脏的秘密。
江喻用力一掰,眼镜腿就被掰断了,掉出里面的细线和微型摄像头。当初他亲手埋进去的东西,现在被他亲手扯出来。
左边是摄像头,右边是信号发射器,镜腿末端插着纽扣电池……一样样,一件件,参与作弊的铁证被整整齐齐地码在桌子上。
江喻看着这些东西,许久后动了动嘴唇,对着这些罪证轻轻吐出几个字:“她真的相信我。”
终究让她失望了。
陆悬虽然未知事件全貌,但多少猜到了他被开除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问:“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
江喻捏着纽扣电池,在指尖捻了捻,那力道恨不得把电池捻成灰。
“那就遵从你的内心。”
陆悬忽然说。
“可如果我是错的呢?”
“你会怕犯错?”
这是一个反问句,一下点进了江喻心里。对,他从不怕犯错,无论什么后果都愿意承担,这是他的人生信条。连装成残疾儿童上街乞讨的事都干过,没有什么能打倒他。
江喻把桌上的零件全部收进一个纸盒,递给陆悬:“如果明天在学校看见周老师,帮我给她。”
“怎么?”
“投桃报李。”
这是他给周老师的最后一份检讨,是对她信任的回应。也许明天过后,江喻这个名字会被钉在第三高中的耻辱柱上,可是他不后悔,因为他只在乎值得在乎的人。
陆悬将盒子放进自己的书包,说:“我可以帮你带给她,现在你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吧?”
“去阳台行吗?”
“嗯。”
在阳台上坐定后,江喻忽然摸了摸衣兜,掏出一包烟来,又把墙角死掉的一小盆花拉到脚边当作烟灰缸。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说自己从不抽烟,但实际上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因为酒量太差,总是被大人看不起,秉持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的态度,他跟着老江工地上的工友学会了抽烟,干了大人才会干的事儿,他也觉得自己变成了大人。
老江是管不住他的,准确来说,老江管谁都管不住,但凡他硬气一点儿,工友就不敢给江喻发烟,可就算阻止别人,江喻自己总能弄到钱买烟,而老江每每拿抽烟的事儿说他,他就用酗酒的事儿怼回去。父子俩谁也没资格说谁。
后来出现了一个厉害的女人,经常有人在背地里叫她男人婆,可是谁也不敢当面惹她,因为她养了一群社会底层穷途末路的疯狗。这个女人就是绘月酒吧的店长。
江喻戒烟全靠店长一双筷子,只要他敢拿出一根烟,店长的筷子就抽到他的手背上,他在背地里偷偷抽,店长闻到了也照打不误,就这么一天天被打得手背淤青,江喻才真的把烟戒了。
现在江喻也没准备重拾这个坏毛病,就是想找回那个一切看淡,不服就干的自己,可是抽了一整支烟,过去的感觉也没有回来。时间总是会悄然改变某些东西,他已经成年了,不需要再用这种东西武装自己,也不用非得遵循所谓成年人必须做的事。
可是在说话的间隙里不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他就不自在,于是他又拿了一支,这次没有抽,只是捏在手里,把慢慢烟草碾碎了,从指缝间漏进花盆。
他跟陆悬说了很多,包括从高一开始,怎么起了帮人作弊的念头,怎么操作,怎么制作作弊工具,以及和杨帆之间的龃龉,还有周老师,虽然提得不多,却满载着对她的尊敬。
听他说完,陆悬逐渐明白了他口中的投桃报李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原以为江喻的内心很坚硬,不会轻易地对别人敞开心扉,但他错了,想让江喻敞开心扉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拿出自己的真心去换他的真心。江喻就是这样的人,简单而纯粹,对他好的人,他绝不辜负。
雨停了,乌云半遮半掩着天空,偶尔露出半点星辰。陆悬握住他的手,将他手中捏得稀烂的烟扔进花盆,倾身过去说:“我想吻你。”
江喻骤然屏住呼吸。陆悬那比星辰还深邃的双眼中映出他的脸,靠得太近了,离接吻不过一线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