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裴嘉敏收到魏青的来信后,匆忙从京城赶到虞山北麓的福寿寺。
寺中古木参天,林荫夹道,裴宴笙就住在寺中东侧的竹香书屋。
引路的沙弥说裴居士正在大殿做晚课,让她进屋稍等。
裴嘉敏却站在书屋西侧的百年桂花树下没有动弹,又是一年丹桂飘香,树下倒挂着几柄撑开的伞,伞中收集着飘落的花瓣,这些花瓣会被酿成桂花酒,以供来年中秋月下独酌。
来年……裴嘉敏想着控制不住潸然泪下。
裴宴笙回来时已月上树梢,他进屋看见裴嘉敏正坐在桌边等他,一如未出阁时那般乖巧娴静。
“兄长,你可算回来了。”
裴嘉敏起身迎接,她仰头看着那张熟悉却清瘦的脸,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直到看见他脱下披风露出消瘦单薄的身躯。
曾经指挥千军万马,杀伐果断的男人,竟被思念侵蚀至此。
她悲痛难忍,心像是被撕扯,再也无法掩饰。
“兄长,你瘦了。”
她一把抱住他,环住的身体这般硌手,让她泪如泉涌,“兄长,嘉敏想你了。”
她哭得那般伤心,就像是在告别。
裴宴笙拍拍她的后背,无奈又释然的微笑。
“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这么爱哭鼻子。”
好不容易等她止住了哭泣,两人才面对面的坐下来。
裴嘉敏攥紧了帕子,顶着一张哭红的脸,辩解道:“我已经好多年不曾哭过了。”
裴宴笙弯了弯唇角,曾经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柔光,“这说明你过的很好。”
儿女绕膝,丈夫疼爱,公婆明理,确实美满,这样他也就放心了。
裴嘉敏仿佛看懂了他的眼神,她确实过得很好,事实上他们所有人都得到了圆满,只除了他。
“那是自然,我小姑是皇后,公爹是大学士,夫君是将军,兄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西陵侯,京城的贵妇千金们谁都要对我礼让三分。”
她压下心口的酸痛,故作得意的说道。
裴宴笙失笑,“都过了十几年,我的名字还好使?”
“当然,”
裴嘉敏看着他,无比认真,“兄长的名讳无人不知,陛下一直念叨着您,世人依然对你心存敬畏,就连墨儿每次在宫里和他的皇子表哥吵架,都是先搬出他的舅舅,屡试不爽。”
裴宴笙听了笑着摇摇头,好像只是听到了一个乐子,而这个乐子跟他并没有关系。
裴嘉敏知道他早已不在乎这些了。
“今日中秋,我陪兄长喝一杯吧。”
她起身斟了两杯酒,兄妹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桂花酿入口香醇却也有无法忽视的苦涩,大概就像兄长在这里隐居的日子,悠然自得却又孤独绵长。
裴宴笙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竹林成海,明月高挂。
“嘉敏,你说天上有神仙吗?”
半晌,他忽然这么问道。
裴嘉敏惊讶的看着他,裴宴笙却微微笑道:“我觉得有,月神就在看着我们,我刚刚向她许了一个愿望。”
“愿望?”
“对,一年一次,一模一样的愿望。”
裴嘉敏看着他执着坚定的模样,眼眶酸涩,她也对着月亮双手合十,“我也觉得有,我也要许愿。”
等她许完愿睁开眼睛,裴宴笙说道:“我们都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一夜,他们喝光了去年酿的桂花酒,谈笑到深夜。
裴嘉敏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她的安姐姐回来了,兄长也变回了年轻时的模样。
他拉着安姐姐的手,笑得很开心,是她从未见过的幸福模样,他们就这样携手走了,去了未知的世界。
裴嘉敏醒来后抱着一动不动的裴宴笙又哭又笑。
次日,虞山脚下多了一座新坟,裴宴笙和妻合葬,朝暮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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