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連審帶判得好幾年呢,到時候風水輪流轉,或許這些人也就失了勢,破了產,或許就不會對沈君頤構成威脅了。
「那他為什麼不走呢?上次他師兄來,我聽明白了的,他師兄願意安排他出國,他只有離開才最安全不是嗎?他怎麼不走呢?」
「咳——咳。」
不知什麼時候,沈君頤拄著拐悄悄來到了洗手間,把我們的對話全聽了去。這次遇襲讓他元氣大傷,這都住院半個多月了,依舊病病歪歪,臉色蠟黃。他看著安謹言,嘴角含笑,倚著牆招招手,說,「過來。」
安謹言像從前一樣,沈君頤說什麼就是什麼,讓他過去他就順從地過去。沈君頤扶著他的肩頭,借力站穩,抬手又揉了一把安謹言的頭髮,說:「你想不想去留學?」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沒寫完。剩個尾巴,下章寫完昂
無以為抱(歉),給大家表演個胸口碎大石吧(bushi)
第56章
32。
安謹言從他懷裡抬起頭,眼神漸漸從茫然變得聚焦,他好像明白了沈君頤的話是什麼意思,於是嚴厲地問,「你想說什麼?」
他難得咄咄逼人,而一向慣於發號施令、運籌帷幄的沈君頤則有些不自在地垂眼,不敢看他。
「你想送我出國留學,那你呢?」安謹言又問道。
沈君頤深深地看著他。陽光從洗手間窄窄的窗戶上透進來,又很快被浮雲遮蔽,就在那一瞬的光影交替中,我突然發現,沈君頤,他老了。
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之後,他那高大健碩的身軀,好像一下子就隨著失血過多而變得乾癟、脆弱——我的意思是,他依舊高大,但也只剩一副骨頭架子,仿佛是一台失修的花架,風一吹就要嘎吱嘎吱地要散架。
韜光養晦這麼多年,他把自己打磨成一個人憎鬼嫌的老油條,長袖善舞卻又鑽營冷酷,惹得無數人頭疼並恨得牙根痒痒。圈裡相關的人都在貶損他、八卦他,看他的笑話也看他師傅的笑話——一代名律錚錚鐵骨,最後不還是瞎了眼,教出這麼一個追名逐利的白眼狼。
而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他是蟄伏的毒蜘蛛,一點一點地把那張網編織得結實無比。他從來沒有放棄捕獲目標獵物,他只是在等待他們自投羅網,然後,再用自己的網,自己的怒火,將對方一點一點絞殺。
我忽而明白了他為什麼只喜歡那一款男生,以及,他為什麼會栽在安謹言手裡。一個人心裡若是太苦,遇到個溫暖如太陽、開朗如清風的人,總是忍不住想去接近,想去汲取一點力量的。
更何況是安謹言這種,他像疾風中的勁草,縱被大風吹折了腰,揉揉眼睛抹抹淚,還會笑嘻嘻地再次挺直腰杆。
與其說是安謹言攀附著沈君頤才得以生存,不如說,是沈君頤有了安謹言,才能熬過政商案撥雲見日前,最後這段難熬的時光。
可是然後呢?
了卻師傅的憾恨,終結多年前的翻雲覆雨手,但他真的贏不了。因為人們終究發現,雖然他比他的師傅更圓滑,但他們終究是一樣的人。往後,他的對手就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權勢,是彼此勾連一損俱損的利益共同體,是參差不齊的人心。
但他好像一下子卸了力,滿身滿心都是疲憊啃噬出來的空洞,臉上就寫著四個字:無欲無求。
「我……」他斟酌了許久,猶豫著開了口。「謹言,我這個歲數,可能,走不了了。」
他才多大?也就三十五六吧。就已經滿是過盡千帆、再無所求的中年人了。
他短促地苦笑了一下,「在國內,還能當律師,有著不錯的社會地位和收入,出國後我能幹什麼呢?」
「你還可以繼續當律師呀!」安謹言熱切地說,「我們一起走。反正這裡的事你也已經辦完了不是嗎?你不用再撐下去了,你對得起所有人了,沈君頤。」
「謹言。」沈君頤打斷了他,聲音里是掩不住的倦意,「我已經老了……我沒那個膽量,也沒有那個心力放棄一切從頭開始。我來京城十二年,從一無所有走到現在,過慣了車接車送、香檳高爾夫的日子了,再讓我一步一個腳印重考、重執業,我做不到了。」
安謹言眼睛睜得大大的,倔強地反握住他的手,不說話。
說到這裡沈君頤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就是……該做的都做了,很累很累。你還年輕,你的未來還有很多種可能,但我已經想像不出來我還有什麼可能了。」
我嘴唇動了動,有什麼話衝動地涌到嘴邊——沈君頤這話,可不太妙啊。
我們都清楚,如果把安謹言送出去,他就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往後,不管他願不願意,他都得繼續跟那些人磕下去,一直到把他們全送進去,或者自己倒下。
但沒等我說話,安謹言握著他的手,一分分地從自己肩膀上摘了下來。
「從頭開始很難嗎?」他說,「你沒有膽量,可是我還有;你沒有心力,可是我還有;你已經不會過苦日子了,但是沒關係,我恰恰剛過完苦日子,我最知道怎麼省錢、怎麼摳門、怎麼薅羊毛了。人只要活著就都不容易,沈君頤,但誰不是一邊不容易一邊往下活呢?」
他的聲音里盛著失望的苦澀,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動情而不容反駁。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個邊角都磨穿了的信封,「我不需要你為我死、給我錢、或者再為我付出什麼的,我就要你好好的、安全地活下去,對未來——對咱倆的未來,有那麼一點點期待,哪怕只是小小地試一下,行不行?沈君頤,你看我從來都不敢跟你提什麼要求,我就跟你提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