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安謹言和他師兄都像是找到個台階,軲轆軲轆就往下滾。頭一次被沈君頤正式介紹給別人,安謹言又驚喜又不好意思,跳起來給我拉椅子時,手都在顫抖。而他師兄則起身與我握手,上下打量我一輪,禮貌道:「早聽老爺子提過蘇老師——他跟杜記很熟,兩人幾十年的交情了。」
我笑說,是,是。
光陰似箭,一晃都這麼多年過去啦。有人說遲到的正義也是正義,只是斯人已逝,唯有一代代徒子徒孫,兜兜轉轉成相識,繼續在這個圈子裡浮沉,試圖抓住一點所謂的「意義」。
興許是有我在,沈君頤的師兄有些話不便說,沒坐一會兒就要走。走前忍不住又回頭勸道:
「我的話你再考慮考慮。換個地方重開始,於你而言也並不是什麼壞事。」
沈君頤直接拒絕。「我不走。憑什麼我走?」他說,「該離開的人不是你我,該怕的人也不該是你我。」
「那麼,他呢?」他師兄頭朝安謹言一擺,言簡意賅又意味深長,「你還能扛得住幾刀?——你不怕,但得為他考慮考慮。君頤,你幹了這麼多年不會不知道,有時候妥協不是因為骨頭軟,而是要爭取利益最大化、尋找最優解啊。」
31。
我問過沈君頤,他老師的兒子是不是因為他受傷這件事而專程回國的,是不是勸他出國,他是不是事情處理得不利落,遞舉報材料的事兒被那「大人物」的利益相關方知道了,人家還找他麻煩來著。
這貨一提這茬就裝傻充愣,顧左右而言他。但他越不說,我就越覺得這事就像我猜測那樣。
還有一次是我陪安謹言去醫院。正在登記探訪時,一個路過的護士奇怪地說了句:2o3沈君頤探訪?他已經有人來探訪了呀!還跟護士站說不要讓人打擾。
……有人來探訪?我跟安謹言對視了一眼。現在醫院管得嚴,一天只允許探訪兩次,每次只准許兩人進去。沈君頤這人人緣一向不怎麼樣,而律所的人見安謹言來得勤,自然樂得清閒,還美其名曰把探視機會都留給他。
誰會來探視他呢?
來登記探視的人很多,趁著亂,我倆偷偷混了過去,摸到單人病房門口。
「你明白後果的。沈律。」
聲音冰冷而威嚴。我急忙一把將安謹言拉到牆邊。病房門開了一條縫,我只能看到窄窄的半隻黑皮鞋。
心,跳的很快。安謹言或許對沈君頤幹了什麼、以及他師傅的事知道的模模糊糊,一知半解,但我可太清楚這事的危險性了。有道是老虎雖然被關在籠子裡,但他的爪牙或許還在逍遙法外。沈君頤那一封舉報不是針對個人,那是捅了個馬蜂窩。現在暫時沒被抓進去的人,誰又能說得準會不會出於自保而瘋狂報復他呢?
瓷磚的涼意透過衣服直達脊背,癢而刺痛。我突然想起他在墓園那會兒跟我說的場景——他最後一次去老師家,聽到了有人在老師家裡高聲爭吵,還用吊銷資格證威脅老師。
沈君頤不緊不慢地開口:「我不明白。」
那種感覺很難描述,我從沒想像過,兩個明明劍拔弩張的人,可以把話說得像老朋友敘舊一樣平靜而禮貌;我也從沒想像過,明明兩人說話連語調都沒什麼變化,但就是讓你聽得脊背發涼。
來人道,「看來沈律是一點教訓都沒吸取呢。」
「是啊,我沈君頤就是再受十次教訓也記不住。再找人教訓我十次唄,或者別費那麼多事,下次直接讓人捅死我得了。」沈君頤說,「反正,在你們眼裡,一個沒什麼背景,也沒什麼名聲、頭銜的律師,死了就死了,跟只螞蟻一樣。不過也請你轉告你們老闆,我這裡還有一些估計他不太想看到的東西。我設了每隔一段時間就需要確認的程序,如果我不明不白地死了,保不齊這些東西什麼時候就直接發到紀委手裡了。」
這一次來人沉默了很久,「你是在威脅?」
「我是在跟你們做交易。」沈君頤平平道:「你們應該清楚量刑的原則。沒有這份材料,十年而已;有了這份材料,死緩起步,而且還要帶進去更多人。我要的不多,要的也根本不是什麼公平正義這些東西,就是要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而已。這點懲罰,不過分吧?」
來人嗤笑一聲,沒有說話。
沈君頤聽上去很累,「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出了這個門,你們要還想給我教訓,隨你們的便,但如果你們覺得這個條件能接受,我就當今天沒見過你,行嗎?」
來人還沒反應,安謹言突然激動起來,身子一動就要闖進去。我急忙一把拉住他,連拖帶拽地看把他拖進走廊盡頭的洗手間。
「蘇哥你幹嘛?!」這小子,居然還對我怒目而視。
我說這話該我問你才對,你要幹嘛?
「你沒聽見那人在威脅他嗎?」
「是啊,所以呢?你進去跟他殊死搏鬥?你掐死他?」
我注視著他,他的臉因憤怒和吃驚而憋得通紅。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兒,他才問道:「蘇哥,你別騙我。他其實不安全,是嗎?」
我說也不是吧,至少在那些人被審判前,他們會有所顧慮,不會把沈君頤怎樣的。
「那審判後呢?判決一旦生效,他手裡那些沒交出去的證據也就沒用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