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你怎知他去雲遊了?」池令妍奇怪。
「我去歲在江陵見過他,還請他吃了螃蟹和魚羹。」聞昭穗望向窗外,喃喃道。
在江陵見到故人是種很奇妙的感覺。池宥留在江陵那幾日,聞昭穗帶他轉了許多地方,有小雨泠泠的青石板巷,也有霜葉紅遍的半山腰。一切都像尋常友人知己相聚一笑,兩人連江陵的牛也沒放過,聞昭穗淺做了蒜香牛肉粒與酸湯肥牛,供君品嘗。
那到了現今你的心意有何轉變嗎?我們可以順著運河繼續南下,去湘州找武陵的桃花源,去江右的滕王閣看夕陽。再遠些,我聽聞嶺南雖偏,瓜果卻最是香甜……
最後一日,池宥臨走前又如是問了她。
他終究還是放不下、捨不得,執著地想要伸手去攬水中月色。
聞昭穗低頭盯著水蒼玉佩看了半晌,搖了搖頭。「世子不必再問了,我不願耽誤你。」
螢光破碎了,水月鏡花空空如也。
「……好,我知道了。」少年一身紅衣箭袖,眉目在陽光下舒朗著,晴空萬里一般。只是苦澀與釋懷交織,又酸又澀。
那時聞昭穗在江邊與池宥揮手作別,還以為他很快便會回京。
*
太后要午休,池令妍也回自己殿裡了。
隱約蟬鳴涌動在紅牆與琉璃瓦之間,似是從御花園飄來的,看不見也抓不住。那便由它去吧,內宮往往安靜如水,有些聲響也增添生氣。
聞昭穗去了掖庭。
她在宮裡住了幾日,這還是第一次往掖庭走去,甬道里的風也變得寂寥起來,無聲地應和。
聞昭穗說不想讓池奕烺死,池弋珂隨後應了個好。
池奕烺最終被貶為庶人,流放黔州。對於一個參與過逼宮的皇子來說,已算大赦。
掖庭的宮門有禁衛看守,但是並沒有攔聞昭穗。
掖庭裡面分為了好幾個小院落,皆是冷冷清清,擺設單調而陳舊,乍一看還有些簡陋。聞昭穗在小內侍的帶路下,停在一處小院門口。
這院子就像洛邑城中緊挨陋巷的民居,灰色的牆、暗色的瓦,房檐低矮被圍牆擋住,很難想像這是曾經帝後唯一的嫡子所住之地。聞昭穗眼眶發酸,手腕停留在木門前,遲遲落不下去。
若是阿烺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如今這個樣子呢?聞昭穗猶豫了。
院門卻從裡面打開了,隨之發出吱呀的響聲。
「長寧姐姐,我就知道你會來看我。」
他長高了許多,穿著灰藍色的袍衫,頭髮用布帶子隨意系起來,朝聞昭穗粲然一笑,像易碎的彩雲。臉上是早有預料的得意。
「我……」聞昭穗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麼。
「先進來再說,長寧姐姐別嫌我這裡殘破就成。」池奕烺主動拽起聞昭穗衣袖,將她帶到了院裡。
院裡只有三間不大的屋子,沒什麼裝飾。唯一的小廝正在一旁劈柴,劈好的木柴零落在地面。
「擦乾淨了。」房屋內,池奕烺拿起帕子認真擦拭了椅子,讓聞昭穗坐。
聞昭穗仍舊站著,抬手習慣性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阿烺長高了,也變得更俊秀了。」
她眼眶紅了,生出霧氣。
「我倒是覺得長寧姐姐沒什麼變化。」池奕烺復又一笑,眼中的晶亮籠罩一層朦朧,變暗了些。
「我來之前還怕你已經走了,還好沒來晚。」聞昭穗鬆了口氣,坐在圈椅上,轉過臉看池奕烺。
「不會晚的。」池奕烺語氣清脆篤定,見聞昭穗面露疑惑後開始解釋,聲音越來越低,「四皇兄應允我了,我可以留到你們的成親禮之後再去黔州。我見過皇姐出降的禮儀,還想親眼看看長寧姐姐成親的樣子。嬤嬤說過,那是女子最重要的一日,婦這邊坐的人也代表了娘子的臉面。但是如果我去了……你會不齒嗎?」
「當然不會!阿烺能過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別胡思亂想。」聞昭穗立即否定了他的落寞,抓著池奕烺手腕道。
再怎麼樣還是個十歲的孩子,故作輕鬆也難以掩飾內心的惶然。
「那就好。」池奕烺放了心,也喝的進去茶水了。
「阿烺,他們口中的逼宮不干你的事對嗎?」聞昭穗突然問道。
池奕烺握著茶盞的手指一緊,眸子垂下,看不清神色,「鑿鑿有據,三司在大理寺會審後上奏列明三大罪狀要誅殺我以正綱紀。既然如此,長寧姐姐怎會覺得與我無關?」
「我不信他們,我信阿烺。」
一滴咸澀的淚落入茶盞,池奕烺握著茶盅的手沒有動。身子仿佛定住了。
「我不知道,他們什麼也沒對我說,連母后也不告訴我那日宮宴的安排。右相說布置許久,時機終於成熟,母后和外祖父他們點了頭。我明白他們忌憚二皇兄和四皇兄,還擔心林貴妃日後誕下皇子……可是為什麼啊?為什麼非要把我推上那個位子?老師教了我三年儲君之道,可我只覺得自己全然不適合當什麼儲君。為何就、就沒有人問過我呢?」
池奕烺聲音嗚咽,飽含壓抑的情緒,肩膀顫抖。像只渾身是傷的小獸歪倒在滿是尖刺的陷阱中,終於有一日蓋子被人掀了開來,陽光卻照得他害怕。
「長寧姐姐知道嗎?那一日的血好多好多,外祖父身上也都是血,老師身上也都是血,到處都是屍。是不是都因我不中用?皇子當不好,太子也當不好,害得大家死的死傷的傷,惹得父皇病重、母后被廢。嗚嗚嗚——我好沒用啊!連外頭大紅的牆面也不敢看,像是從夢裡爬出來找我的,渾身沾著血污,露出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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