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有短暂的寂静,姜知意屏住了呼吸。
林正声终于开口“夫人的病”
他停下来,似是在斟酌用词,姜知意双手护住肚子,抬眼看他。
他神色平静,声音也是,他并没有看她“应当是宿疾。”
宿疾,不是有孕。他帮了她
紧绷到极点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姜知意死死攥着手心,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这一关,她挺过来了,她到底是挺过来了
“什么宿疾”
沈浮口中问着,目光落在她紧握成拳的手上。
姜知意连忙松开,低头时,听见林正声的回答“腹痛宿疾,夫人体虚宫寒,气血阻滞,此时必定腹痛难忍,汤药见效太慢,以下官之见,最好立刻针灸。”
姜知意心中突地一跳。林正声已经帮她遮掩了怀孕的事情,若按常理,此时开几副寻常补药搪塞过去就行了,可他却提出立刻针灸
必是她腹中的孩子已经十分危险,必须立刻施针抢救。
她知道针灸,长姐病重那几年时常针灸,因为所刺穴位常常在隐,所以长姐那时,请的都是女医。
林正声却是个年轻男人。姜知意忐忑起来,沈浮会同意吗
“针灸”
沈浮问道,“灸哪里”
“双臂、小腿和双脚,”
林正声道,“须得夫人露出这些地方。”
竟要露这么多姜知意心里突突跳着,雍朝风气虽然比从前开化,但堂堂丞相夫人袒露身体由个年轻男人施针,依旧是惹人非议的事。
沈浮位高权重年纪又轻,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若此事传扬出去,对他的声誉和前程,大约都有妨碍。
看了眼沈浮,他冷淡着神色,一言不,姜知意便知道,他不同意,他向来爱惜羽毛,怎么可能为她破例
可肚子一直冷着坠着的疼,林正声必是知道情势急迫,所以才冒险提出针灸,她又怎么能让沈浮为着前途,断绝孩子求生的机会
姜知意咬了咬唇,正要开口时,突然听见沈浮说道“施针吧。”
姜知意在惊诧中,见他清雅的眉目突然逼近,他弯腰抱起了她。
柔软的身体贴在怀里,轻得像片羽毛,沈浮低眼,看着姜知意。
夫妻两年,虽然他刻意保持距离,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对她了解太多,譬如现在,她琥珀似的眸子蒙着水光看着他,他知道她是惊讶,惊讶他竟然同意施针,而她方才咬着唇,他也知道,她是失望,觉得他不会同意。
她大约以为他会顾忌什么体面什么前途,以为他会害怕外界的流言蜚语,真是笑话,他沈浮敢与所有人为敌,敢做朝中唯一的孤臣,就从来不会是被世俗掣肘的人。
沈浮将姜知意放在榻上,卷起她的衣袖裤管,脱下她脚上的细绢白袜,吩咐林正声“开始。”
他退在旁边,林正声拿着针囊走了过来,数十根银针衬在黑色绒布上,冷光闪烁,无端便让人害怕。
姜知意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沈浮上前一步,在自己还没想清楚之前,伸手搭上了她的肩。
姜知意又吃一惊,想要躲闪时,林正声取下第一根针“夫人不要动,尽量放松。”
姜知意没再动了,屏着呼吸,看着那根细长的银针带着冷光,倏地刺进了小臂。
疼,麻,有点说不出的酸胀,姜知意下意识地想躲,又被沈浮牢牢按住,他的体温一向偏低,淡淡的凉意透过衣料贴上来,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抗拒。
姜知意咬牙忍耐,看着林正声第二根针刺进她的手腕,而后是小腿、足底。
几十根银针眨眼间刺进了一大半,手上、腿上、脚上密密麻麻扎满了,闪着微冷的银光,扎针的地方是痛的麻的,小腹处有淡淡的暖意开始聚拢,对抗着先前湿冷坠疼的感觉。
姜知意刚开始还在看,后面便闭上眼睛尽量放松,听见林正声低声说道“最后几针要刺头顶。”
肩膀上淡淡的凉意离开了,沈浮松开她,让出了位置。
姜知意睁开眼,沈浮站在侧面,垂目看她。
他漆黑的长眉微微皱起一点,他薄薄的唇抿着,露出线条锋利的唇线,冷淡不可亲近。
姜知意恍惚想起曾在哪里听过,嘴唇薄的人薄情,心冷意冷。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顶心处猛地刺痛,林正声又刺进一根银针,姜知意疼得嘶了一声,看见沈浮漆黑的眸子里幽光一闪,眉头又皱紧一些。
姜知意知道,他是嫌她太过软弱。他向来苛刻,对人如此,对自己更是如此,八年前他眼睛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失明,那时候他还只有十四岁,却从不曾抱怨自怜,更是连一次疼都没有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