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宗鈺沉默了片刻,問:「盛霜序去哪兒了?」
盛語薇說了謊:「……我不知道。」
盛宗鈺不會叫外人看見自己的醜態,他再生氣,也要偽裝成隨和溫柔的盛教授,他轉頭就和他的客人說:「教子無方,讓您見笑了。」
「哦,對了,薇薇,你留在這兒和叔叔說會話,等我回來。」
盛霜序把耳朵緊貼在櫃門上,他一動也不敢動,心臟因為恐懼和緊張劇烈地跳動著,盛宗鈺離開了,屋裡就只剩下這個陌生男人,來人腳踩木質地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腳步聲越靠越近。
他聽見那男人說:「小姑娘,你怎麼回事啊?」
盛宗鈺叫盛語薇呆在這兒,她就不敢跑遠,更何況,她的哥哥還在她身後。
恐懼使盛語薇不停地往後倒退,直到她的後背抵住了櫃門,再也無法後退一步。
盛語薇說:「我打碎了花瓶……它太高了,對不起。」
「做錯事就要被懲罰,」男人的聲音平靜而溫柔,他突然用五指扣住了盛語薇的肩膀,拖著她往前走,這才使得盛霜序能看清櫃外的情況,盛語薇被他抓得猝不及防,下意識就要掙扎,就被一巴掌甩到了頭上,「你還有個兄弟不是嗎?你爸爸去找他啦,你們都得和叔叔好好說說話。」
盛語薇被打得栽倒在地,她嗚咽著想要逃離,男人便不再說話,他拎起盛語薇的一隻腳,慢吞吞地往床上拖,盛語薇奮力掙扎,五指深深地摳進地毯,在柔軟的毛氈上留下幾道深深的指印。
盛霜序嚇蒙了,他為了不發出聲音,猛地咬住自己的手掌。
妹妹拼死在保護他,而他什麼都做不了,一旦被發現,盛語薇所做的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冷汗浸濕了盛霜序的襯衫,狹窄而漆黑的空間幾乎令他眩暈窒息,眼前的景象隨著盛語薇的哭泣聲在他腦內旋轉扭曲。
痛苦使得盛霜序胃部絞痛,作嘔感一剎那侵蝕了他,他的腦袋嗡嗡作響,雨聲無孔不入地充斥著盛霜序的耳膜,他從未如此憎惡雨天這粘膩的潮濕感——盛霜序的淚水糊了一臉,只能緊緊咬住手掌,直到滿口鐵鏽味充盈,才能勉強壓抑住戰慄和恐懼。
他想離開這裡,不,他一定要帶著盛語薇離開這裡。
盛宗鈺推門走了回來,隔著門板,他的聲音沉悶悶的,聽不出情緒來:「我兒子跑不見了,希望您能……不要太在意。」
「雖然少了一個,但欠的債款,還是希望您能……」
「當然沒問題,」男人輕笑一聲,像惡魔的低語,「她叫盛語薇是嗎?她好漂亮。」
腳步聲由遠至近,盛霜序麻木地蜷縮在衣櫃裡,聽見了開鎖的聲音。
光芒隨著男人的動作湧入這個漆黑而狹窄的衣櫃,盛霜序的身體已經沒了知覺,短髮因為汗水和淚水黏膩地糊在臉頰上,他像一隻走投無路的幼獸,努力撐起身體,準備做徒勞的抵抗。
他看見了他的父親,盛宗鈺靠著臥室的門,背對著癱倒在床上的盛語薇,無言地抽著煙。
盛語薇勉強揚起脖頸,絕望地看向她拼命想要保護的哥哥。
男人背著光,五官並不大清楚,盛霜序還是牢牢地記住了他的臉,他笑著說:「這裡還藏著一個啊。」
「你好像個小姑娘啊。」
這是盛霜序這輩子所聽過的最恐怖的話。
從此以後,他恐懼夏日的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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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霜序將自己所經歷的一切全盤了說出來,他的話語因為崩潰太過破碎,但沈承安還是聽明白了個大概。
盛霜序沒辦法報復他的父親,就只能竭盡所能地帶著妹妹逃離這個家,直到如今,他們人雖遠離了盛宗鈺的掌控,靈魂卻深陷泥潭,此生都難擺脫它的陰影。
越是在意,盛霜序就越是極端,他對任何「女氣化」、「同性戀」一類的詞彙都抱有本能的排斥,他只想做個正常人,把自己排離於如此不正常的回憶之外。
也是這樣的盛霜序,在盛語薇死後的那幾天,撿起了本要買給妹妹的裙子,悄悄穿在了自己身上。
沈承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又在哭泣的盛霜序,終於放開了對他的鉗制。
「你不要哭了,」他有史以來如此慌張、小心翼翼地說,「老師,我再也不嚇你了。」
盛霜序沒有回應。
家暴,對於沈承安來說同樣也是熟悉詞彙。
沈承安很少抱怨過和父親共同生活的、不幸的童年,他已經習慣受父親與同齡人的欺辱了,只是他從沒經歷過躲進柜子里的絕望,他不會像盛霜序如此恐懼。
沈承安心中就仿佛被掏空了一大塊兒,他用手指去抹盛霜序臉上的淚,卻怎麼也抹不盡,淚水砸進沈承安手掌里,針扎似的疼。
盛霜序遠比他想像中的脆弱,他自以為是的復仇手段破爛且卑鄙——就像荒唐的鬧劇。
他再無之前逼問盛霜序的氣勢。
得知了盛霜序一切的沈承安,輸的丟盔棄甲。
「老師,你不要哭了,對不起,」愧疚和懊悔席捲了他,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對不起……」
沈承安不是會道歉的人,尤其是要向盛霜序道歉,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試圖安慰他的老師:「對不起,老師,我以後再也不嚇你了。」
在懺悔室里,沈承安第一次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