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让人不想回忆的死法——我不想吓唬你,只是你会知道的,大海上总有各种各样的血淋淋的事。”
“他们把那个偷渡者衣服扒光,勒住脖子,吊上桅杆,那高高的桅杆就成了一个绞刑架。太阳晒干他的头,海鸟啄掉他的眼睛,海风一吹,尸体身上的鸟粪就和盐屑一样洒下来,紧接着一只靴子也掉上甲板,死人的脚挂不住任何东西。”
他的语气神秘兮兮,郑重其事,像在揭露大海上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又或是在告知一个多么隆重的航海要事。
艾格抬头看向远处那些桅杆,海上还有比天气更隆重的事情吗?
要下雨了,还是大雨,值夜的水手也许已经准备就绪。他能嗅到那味道,船上的暴风雨预兆总是比陆地上更容易分辨。
船帆隆隆作响,浪从大海深处涌出,风从空中灌来,空气像片无形深海,阴沉沉的湿意旋转在海风里,如果喜怒无常的大海拥有脸色,那它铁定已经攒上一肚子怒气了。
他猜测起降雨的时间,一刻钟,半刻钟?突来的夜雨又将把这艘船搅醒。
克里森在继续凑近。
艾格闻到了他衣服上那股气味,海风吹了那么久,那股气味竟然还没散完。
最浓的一道是酒味,夹杂其中的,甘草、苏合香、麝香、薰衣草……还有那股闻不出来的陌生气味,风里的寒意也掩不住那种熏熏然的燥热。
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沾上的。
“我碰到了雷格巴,在傍晚的时候。”
克里森突然说,身影已经只有一步之隔,“你记得他吗?你应该记得,他跟你分享过一罐子药。那个放荡的异域人邀请我去他舱室,只算我两个银币,黑漆漆的拐角里,他这样对我说。”
“我推开了他,我还告诉他,我不缺这点乐子。”
艾格垂眼一看,就见他的手臂在空气里毫无意义地快抬了一下,夜风刮过那狂摆的袖口。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偷渡——你到现在都没否认。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的呼吸和话语一起开始混乱。
“船上有很多这样的小角落,秘密都会呆在那种小角落,走廊拐角,酒桶后面。我不太喜欢那放荡的异域人,但他总是卖力又热情,不比岸上任何一个妓。女差,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怎么都行,总比吊在桅杆上要好,你知道这点。我没什么怪癖,不是船长那种难办的大人物,船上的乐子就那么点,没有什么事情非得血淋淋——”
棕皮肤男人目光黏灼,几经闪烁,仍未对视。他已经满脸是汗,那股子燥热的气味将他浸透。
色。欲。
艾格认出那东西。
色。欲滚动在那双眼睛,吞咽的喉咙像情的动物。一条手臂凑来腰际,与此同时,他听到那张嘴巴里传来一声浊重吐息。
本来想扣住那只手臂的动作忽而一停。
……没有那么危险,也没那么剧烈,这吐息却莫名让他想到后颈处曾出现的那道喘息——昨天晚上,水舱里,那动物至今意味不明的喘息。
这突如其来的联想令他心生一瞬古怪,头皮似乎重又感到了当时的一点麻意。
以至于下一秒他没能控制好腿上的力道。一脚踹上靠过来的膝盖时,直让脚下的人整个跪倒在地,甲板砰地颤了颤,一条腿痉挛似地蜷起在昏暗里。
一声歇斯底里的痛叫,响声彻底撕开这个角落。
“妈的!”
剧痛让棕皮肤的脖子暴起青筋,他抱着膝盖,呲牙吸了半天气,才反应过来生了什么。
“妈的——”
他疯狂扭头四看,脸部已经被痛意扭曲,“你他妈在干什么?该死的娼妓屁股!你他妈想想清楚!”
他仰头咒骂,喘着气爬起,船上待久了的人总能第一时间扶好自己双腿,他们对摇晃的甲板再适应不过。还没站稳,那张咬牙切齿的脸就已扑上前,船上的人也个个都相信自己的力气,扑人的力道像扯帆时绷紧的缆绳。
艾格朝他脸上又是一脚。
这下子更大的声音响彻角落。那一脚让人脑袋完全嗡鸣,整个泄力的躯体撞上木箱,哐当大响冲进耳膜,直到手肘本能地扒了两下地,克里森才摸到鼻端的血迹,他依旧在不停地喘息,色。欲的喘息通通变成了疼痛的喘息。
“妈的!”
他再次咒骂,青肿飞快浮上面孔,“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压根就不知道事务长的惩罚手段,我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