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用饭,菜色比云妃摆的宴还少。四方小桌,两人相依而坐,举手间衣袖相接,说不出的亲密。
桌上的菜色虽少,却道道都是冷芳携爱吃的。天成帝知道他胃口不好,红焖肘子等油腻的菜全被撤掉,留下些清粥小菜。天成帝让梁惠盯着御膳房熬一盅乳鸽汤,鸽肉滑嫩鲜甜,汤色乳白,冷芳携用了半只,又饮下一碗汤。
席间天成帝说起刺客十一,将龙虎卫调查的来历全告知给冷芳携:“他现在没有退路,你稍用钱财引诱,便能留他做事。”
“有个会武的侍卫也好,我从前让路慎思为你护卫,你却不喜欢他。”
冷芳携道:“路统领身为龙虎卫的领,日理万机,让他来大材小用,还留人话柄。”
天成帝笑:“有我在,谁敢议论你?”
满朝都是,不敢当面说罢了。冷芳携睨他一眼。
用完饭,内侍宫女撤下残羹冷炙,冷芳携同天成帝自大殿后门而出。
明月高悬,圆似玉盘,两道点灯结彩,悬挂绘着玉兔捣药图的宫灯。每年中秋吃完饭后,他们都要在太极殿后的小花园闲逛一阵,既为消食,也为赏景。
冷芳携的目光在圆月与繁花间流连,天成帝始终注视着他。
这样一个人,年轻貌美,被他早早瞧中,掳入宫中。天成帝自傲于手段果决,绝不拖泥带水,有时却又在想,如果不让冷芳携入宫,而是与他以君臣之名相处,不知情形如何。
但转念一想,他绝不会眼看着冷芳携娶妻生子,就算琼林宴不动手,迟早也有动手的一天,或早或晚,无非时间而已。
今年的月饼一共做了莲蓉、豆沙、蛋黄和鲜肉四种口味,各做了一枚,巴掌大小,各在表皮上印有一字,合起来是“阖家团圆”
。
冷芳携积食未消,勉强用了一块蛋黄馅的就吃不下了,其余的月饼全进了天成帝的肚子。
天成帝常年住在太极殿后紧挨着的云影殿,冷芳携也时常在此殿中留宿。
进了云影殿,越过屏风,冷芳携正要脱衣沐浴,忽然觉纱帐金钩上挂着一盏玉兔灯笼。圆滚滚的雪白玉兔安静趴伏,朱砂点出一对眼睛,粉嫩耳廓上绕着碧环,体表印了几瓣桂花,当真活灵活现,雪玉可爱。
冷芳携捏着灯下面系的红绳绕转几圈,听到天成帝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中秋节,人人都有一盏玉兔灯。朕的冷爱卿自然不能少。喜欢吗?”
他的声音仍然平静,冷芳携却听出了几分小心和忐忑。
“灯笼是陛下亲手扎的?”
灯光下,冷芳携双眸中闪烁微光,他没什么高兴的表情,嗓音却变得轻飘飘,像为中秋礼物而欣喜,“若是你亲手做的,我就喜欢。”
“自然是朕扎的。”
天成帝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掌,露出被他遮掩住的细小伤痕,“我背着你跟师傅学了好些天,费了好多功夫才扎出一个。只是遗憾于绘图不甚完美,单只有一只兔子太过单调,该配一座广寒宫。”
再多一座宫殿,你把手弄废了都扎不出。
冷芳携嘴角翘翘,腹诽道。
“陛下得给灯笼师傅们留点谋生的路子,要是做的比他们还好,全天下的人都要向陛下讨玉兔灯笼了。”
天成帝的目光变得柔和,伸手触碰玉兔柔软的耳廓,道:“此种技艺,并非几日苦练就能学会的。要不是我年少时宫中寂寞,总捡些宫人丢弃的竹篾木篮自娱自乐,也没有今天。”
“皇兄们不喜欢我,觉得我出身卑贱,又有口疾,说不了话,从不跟我玩耍。我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们。还是嬷嬷心疼我,将我抱回宫里,给我做纸人逗我玩。我没别的事做,就跟着嬷嬷学剪纸、画画、捏娃娃,后来被先帝知晓,叱骂我玩物丧志,将嬷嬷调到其他宫里,我就又孤身一人了。”
“后来呢?陛下登基后,与嬷嬷重逢了?”
天成帝摇摇头:“我去偷偷找过嬷嬷,看到她身边有了新小孩,是个小太监,长得清秀文雅,进宫之前是个读书郎。嬷嬷很喜欢他,总想办法给他找书来看。我想着她已经有了新孩子,再过去是怎么个事呢?便没有露面。登基之前,嬷嬷就老死了。”
冷芳携摸着天成帝的下巴:“看来陛下年少时也是个小可怜。”
天成帝被这个形容逗笑了。他被人骂过怪小孩、杂种、废物,还从未有人用这样温情而带有怜意的词语称呼他。
他垂眸,冷芳携的乌在灯火下散着温润的光,像抹了脂膏,散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埋头在间嗅了嗅,嗓音微哑:“去沐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