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
梁思谌点点头,掌心窝着一颗糖,伸手递给她:“去客厅玩吧!”
不知道是特意拿给她的,还是本来要自己吃。
她求助似地看向远处跟周阿姨说话的妈妈,妈妈鼓励她:“快谢谢哥哥。”
她这才乖巧道谢。
梁思谌笑着揉了下她的脑袋,像个小大人。
那个糖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糖。
那时候爸爸刚去世,家里没有别人可以照顾她了,妈妈只能一个人带她,妈妈无法兼顾工作和照顾小孩,本来是要辞职的,但主人家心善,允许妈妈把她带去一起住,并且帮忙把她安排在了梁思谌的学校上小学,这样司机接送他上下学的时候,就可以说道把她也接上。
那个别墅好大,主楼的后面有一排保姆房,妈妈和她住在那里,妈妈本来让她待在后院不要到前院来的,但梁家一家人都很喜欢她,允许她自由活动,梁思谌甚至还允许她不打招呼直接上三楼去找他,他说他房间里很多书和话本,她可以随便看,随时去看。
她那时候其实认不得几个字,但还是会装模作样坐在那里看书,偶尔抬头看他,眼神里大概带着一点崇拜。
觉得他好厉害,什么都会。
妈妈每次提起来都说,只要是考试,他都是第一,每次参加竞赛都拿奖,他还会弹钢琴,拉小提琴,会画画。
后来小学开学,保姆房透光不足,周阿姨甚至让她们去住一楼的客房,妈妈连连拒绝,周阿姨握着她的小手:“小孩子要读书,住个宽敞些的房间吧!”
妈妈很看重她的学习,便没有再拒绝,只是再三感谢,然后干活儿更卖力些。
妈妈干活又快又好。
云舒也帮妈妈干活儿,妈妈每次都不让,只说让她好好学习,这是大人的事,实在拗不过,会要她去给小少爷送些吃的。
因为小少爷很喜欢她,说她像妹妹,还让她叫他哥哥。
云舒就很好奇思谌哥哥的妹妹是什么样的。
他亲妹妹生下来就在美国跟着爷爷住,云舒以为,他想妹妹了,所以把她当妹妹疼。
后来梁思悯回国,云舒发现自己跟这个姐姐并不像。
她张扬明媚活泼勇敢,像个公主,云舒觉得自己像个长在潮湿阴暗角落的蘑菇。
嗯……没有毒的那种。
或许那时就费解过,梁思谌到底喜欢她什么。
不过梁家人都对她很好,就连看起来最不好相处的悯悯姐,对她都格外宽容和温和。
尤其是梁思谌,虽然他经常管束她,但事无巨细替她考虑。
妈妈临终前在病床上还要握着她的手交代,说是把她当亲人了才会这么对她,她要感激。
云舒一直都很感激。
后来妈妈重病,也是梁家帮忙找医生,但还是回天乏力。
她的爸妈是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城,不存在法律意义上的近亲关系,但地方小,宗族观念重,好像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遭到了两边长辈的强烈反对,于是分开,只是三年又五年,谁也忘不掉谁,于是约定背井离乡,去往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相携来到衍城,在这里有了一个租住的小家,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并不是云舒,是云舒的姐姐,第一个女儿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很严重的那种,一般先心会在儿童期发作,但她生下来就是明显的症状,这对于一对儿穷困且背井离乡的年轻夫妻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命运在他们脆弱的脊骨上又狠狠敲了一记。
据妈妈回忆,爸爸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因为他觉得自己无能,他还是回了老家,跟家人求助,换来的当然是羞辱和斥责,但好在,亲情并未完全消磨,他得到了一些帮助,尽管无济于事,但好歹喘了口气。
手术的钱是如何也凑不够的。
于是就拖着,焦灼着,然后像是绷紧的弦,在某一刻骤然断裂。
那个小孩在一岁的时候夭折了,家里愁云惨淡,但好在,他们并没有沉溺在痛苦里,互相安慰着、鼓励着,终于还是走了出来,他们慢慢有了一点积蓄,在郊区买了一处安置房,在衍城落了户,同时又有了新生命。
爸爸死于飞机失事,他第一次坐飞机,是因为想回来陪妈妈过生日,上飞机前还在心疼机票钱。
然后生命戛然而止,妈妈起初如何也接受不了,几近崩溃。
飞机上一百三十五人全部遇难,甚至连遗物都没有。
后来云舒常常想,妈妈身体一直很好的,像梁家这样的家庭,寻找保姆对身体要求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每年光体检至少都要一个季度一次。
但爸爸去世后,她的身体就开始每况愈下了,没几年生了一场病,最开始只不过是普通的感冒,然后诱发肺炎,高烧不退,感染加剧……最后呼吸衰竭而亡,病程很快,快得云舒根本反应不过来。
母亲去世后,她根本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周阿姨说:“你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这么多年,他们对她真的很好,比之亲生父母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感激已经无以言表了,只能余生尽自己所能去报答。
但她还没能报答,却把事情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隔着一个院子的距离,梁叔叔和周阿姨就在那儿,云舒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讨厌我吗?”
他再次问。
云舒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觉得喉咙干涩,像是突然之间失去了语言功能,很难过,也很委屈,但一点都发泄不出来,也表达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