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所有孩子都会好奇,为什么自己叫这个名字?
璇姐儿也不例外。
她先问阿蔷姨,彼时阿蔷姨正忙着指挥丫鬟们晒书,闻言答道:“好听呀,璇姐儿璇姐儿的,一听就是可爱乖巧的女孩子名儿。”
是这样吗?她又去问娘亲。
娘亲没有立刻作答,沉默了片刻才说:“璇是美玉的意思,一个是你在爹娘眼中很珍贵,也希望你如同美玉一般洁白无瑕,优雅高贵。”
听起来很像回事,可娘为什么会沉默?
璇姐儿跑去问爹爹。
爹爹放下手中的花剪,“美玉?你娘这样解释的?”
璇姐儿点点头,“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爹爹笑了笑,“不妨把你的名字和哥哥的名字连起来,再琢磨琢磨。”
衡?璇姐儿捧着脑袋想啊想啊,还是不明白。然而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纠结几天,有了新鲜玩意儿,立刻把这个疑问丢到一旁去了。
宫里来了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宦官,笑眯眯的,一看就很和气。
爹娘应是认识他,说话间很随意亲昵,但他拿出御赐的东西时,爹爹脸上的笑就淡了。
他给璇姐儿带来了一串五彩琉璃风铃,微风一吹就叮叮咚咚地响。
摇晃的风铃映着阳光,各种色彩便如水一样流动着,黄的绿的蓝的红的,还有各种她描绘不出来颜色。
璇姐儿特别喜欢,当即挂在窗前,“我每天一睁眼就
要瞧见风铃。”
那天晚上,爹娘屋里的烛光一夜未灭。
这一年璇姐儿七岁,有三件事印象特别深刻。一件是爹娘的婚礼,此后很多年,她踏遍大周山河,参加过很多人的婚礼,可没有一场,可以媲美爹娘的婚礼。
包括她亲哥的!
衡哥儿直接给她一个大白眼,“你那是过度美化了童年回忆,你哥我的婚礼,可谓轰动了整个京城,就是皇子娶亲,公主出嫁,也没我这这般排场。”
哥哥的婚礼的确可以称得上京中一大盛事,直到哥哥的孙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仍有人津津乐道那场让整个京城沸腾的盛大婚事。
那也是璇姐儿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她和哥哥名字连起来所代表的意思。
可惜七岁的她,脑子里只有吃的玩的穿的,顶多再装几个好看的小哥哥,完全不明白爹爹的话的含义,以及深藏在娘亲内心的担忧。
第二件事发生在秋天,记忆中那年秋天很冷,树木早早落光了叶子。
那天前晌,娘和阿蔷姨收拾了一篮子酒菜,说要去送一位旧人。
爹爹和娘亲总是形影不离的,可那天爹爹没有要跟着的意思,只说:“早去早归,回来时顺便买点艾叶。”
艾叶是去晦气的,璇姐儿好奇,吵着闹着要跟娘亲一起去。
娘拗不过她,只得带上她了。
竟来到菜市口!璇姐儿年幼,也知道这里是囚犯砍头的地方。
断头台上跪着断手断脚的男人,伤
痕交错,瘦得脱了人形,璇姐儿只看了一眼,阿蔷姨就捂住了她的眼睛。
其实璇姐儿一点也不害怕,从小她的胆子就大得出奇,不怕黑,不怕血,别人听鬼故事吓得瑟瑟发抖,她听了咯咯大笑,还说要把鬼揍一顿。
她扒拉阿蔷姨的手,从指缝里看台上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见娘亲就激动得啊啊怪叫——原来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她听见娘亲说,我本不打算来的,可想来想去,还是和你见个面好。我哥没死,到处游山玩水,不知道多快活。他也没死,我们现在在一起,生了两个孩子,儿子长得像他,女儿像我,可脾气都随了他。哦,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谁,可知道又如何,我们仍安安稳稳地活着。
娘亲每说一句话,那个男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后来,竟然怄出口血来。
娘亲往地上倒了杯酒,“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永不与你相见。”
说完,娘亲就拉着阿蔷姨和她走了,没回头。
璇姐儿趴在阿蔷姨的肩头,看到一只雀儿振翅划过蔚蓝的天空。
这个男人是谁?她不敢问娘亲和爹爹,就去问阿蔷姨,阿蔷姨双手叉腰把那人臭骂一顿,唾沫星子差点溅她脸上。
可末了,还是没告诉她这个男人是谁。
再后来便是漫长的冬季,腊月最冷的一天,京城发生了件朝野震动的大事——大朝上,十五岁的皇帝拒绝迎娶金陵世家之女,当
众把立后的奏章扔到火盆里烧了。
这件事发生在她收到风铃之后。
虽然觉得自家七岁女儿不至于有多大诱惑力,当爹娘的还是开始犯愁了。
璇姐儿仍旧没心没肺地整日玩耍,不知道带她看萤火虫的大哥哥是皇上,更没发现今年京城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转年三月,舅舅来了。
或许是她的错觉,爹爹有点提防舅舅,对舅舅也是不冷不热的,时常让娘亲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