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又呼呼刮起来了,县衙后花园的红梅开得正盛,暖亭里两盆炭火熊熊燃烧,又是午后,开着窗子也不觉得如何冷。
上
首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看上去颇为严肃,钱县令正赔着笑脸给他斟酒,郑明和几个清客陪坐下首,俱是言笑晏晏。
除了郑明。
只有刚见面时说了几句客套话,坐下来便是一言不发,只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在一片恭维声中显得格格不入,贵客看他的眼神便有点特别了。
钱县令察言观色的本事极高,趁着更衣的空档,拉着郑明悄悄道:“怎么了你这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说老伙计,别看王老爷不是官身,人家可是康王府大总管,说话比知府大人还管用。”
郑明先陪了个不是,“实在是家里出了点事,搅得我心神不宁的,扰了你们的雅兴,实在是对不住。”
钱县令问他出了什么事,许是憋得太难受了,郑明犹豫一阵,低低道:“你绝对想不到,高晟来我家了,他居然是我妻妹的丈夫!”
钱县令惊得是目瞪口呆,脑瓜子一阵嗡嗡响,真是万万想不到,郑明竟然和仇家成了连襟,忙问道:“他知道你是谁吗?有没有难为你?”
“他毫无印象。”
郑明连连冷笑,“说来可笑,他还要替我父亲平反,助我重新入仕呢!也对,冯家这样的小角色,还入不了他的眼。我恨啊,真恨啊,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大冷的天,钱县令愣是急得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别冲动,千万别冲动。老伙计,你听我一句劝,活人比死人重要,想想
弟妹,想想小侄子,冯家就剩你们仨了,你总不能叫冯家绝了后。”
郑明沉默了,可眼中依旧是悲愤不已。
钱县令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不是替高晟说话,冯家落败和他并无太大关系,伯父是受董大人牵连才被贬谪,是那些小人落井下石,踩着冯家邀功邀宠。”
“父亲是替老师鸣不平才惹祸上身,可监督府衙办案的是锦衣卫!是他们硬把‘贪墨’的罪名扣在父亲头上的,我不信其中没有高晟的授意。”
郑明目中闪着愤怒的火光,“还有老师,当朝为高晟斩杀……死后还成了‘乱党’,董家上下五十三口,就那么没了,没了啊。高晟能有如今的荣光,全是踩着别人的尸骨、别人的血泪上去的!”
想起当今登基时的血腥混乱,钱县令又是重重一声叹气,劝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良久,方劝道:“往前看,老伙计,人要往前看。”
郑明挤出个苦涩的笑:“娘子也是这样劝我的,唉,我每日还要对着仇人强颜欢笑,生怕他看出一点苗头,简直了,作恶的理直气壮,受害的反倒心虚不已。”
“我看你今天也别回去了,省得你喝多了再胡说八道。”
“不成,我不放心老婆孩子,守着那么个凶神恶煞。”
“那不是还有你小姨子在了么?得嘞,你不乱说话,什么事也没有。”
……
夜色逐渐吞噬了大地,屋里烛光摇曳,高
晟脸颊泛红,醉眼朦胧,单手支颐望着温鸾。
“你小日子过去了没?”
嗓音干涸,透着不加掩饰的饥渴。
温鸾梳头的头一顿,低声道:“在别人家不方便,等回京了,再好好伺候你。”
“他们听不到。”
高晟朝她伸出手,“你姐姐吃了酒,这一觉恐怕要天色大亮才会醒。”
温鸾警醒地盯视他一眼,“你在酒里下东西了?”
高晟脸色冷了下来。
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身边不见高晟的身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姐姐居然还没醒,温鸾叫了好几遍,她才揉着眼睛坐起身,自己也是惊讶不已,“我居然睡了这么久,还真是第一遭。”
“平日里操劳太过,多睡会也好。”
温鸾帮着松儿穿衣服,温燕眼尖,一眼看到她手腕上的青紫。
“你别打马虎眼。”
温燕十分严肃盯着妹妹的眼睛,“实话和姐姐说,他对你好不好?你真的喜欢他?”
温鸾脸上笑嘻嘻的,“姐姐,他对我当然好了,我当然喜欢他了!”
温燕眼中浮现出点点泪光,“妹妹,你和从前一样,不会撒谎。”
脸上分明笑着,可那双眼睛,却满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