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晟起身,走到那个年轻御史面前冷声道,“用死要挟皇上,用皇上的污名,成全你自己的清名,却将皇上置于何地?此乃不忠也!”
“我是为大周……”
御史张口欲驳。
高晟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你父亲早逝,全靠寡母一人供养你读书,因日夜织布不停,眼睛已是熬瞎了。你只顾自己一死以邀名,弃生你养你的寡母不顾,可曾想过你死了,她如何度日?此乃不孝也!”
“我……”
御史脸色蜡黄,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如今瓦剌在边境虎视眈眈,榆林数万乱匪渐成气候,外患未除,内忧未平,你无一言可建国,无一计可安民,有何脸面在此要生要死?你上愧对君父,下愧对黎民,更是连累你这些同僚同年平白有‘结党营私’的嫌疑,真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高晟字字句句毫不留情,直把那御史刺了个对穿
,委顿在地,再也没有进谏的气力了。
饶是这样,高晟还不肯放过他,“不止如此,你还蠢得要命,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回头往后看看。”
那御史昏昏沉沉抬起头,待看到仍立在大殿外头的宋南一,眼神立刻变了。
宋南一顿时涨得满脸通红,但高晟没有指名道姓,他当然不能这个时候跳出来。
“让他杀吧,杀得越多,就有越多的臣子对他失望,到头来,大家只会盼着太上皇还朝。”
高晟的语速很慢,确保能送到大殿上每一个臣子的耳朵里。
“不理会华公公的示警,趁机掀起更大的风浪。”
扑通,华伟峰吓得瘫软在地。
高晟慢慢向宋南一走去,“现在京城不再风雨飘摇,话语权该回到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手里了。”
宋南一已是惊骇得脸色煞白,心里掀起惊涛巨浪,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叶向晚的私密谈话高晟居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谁,谁在监视他?
无数道目光投射到他身上,那些目光不乏愤怒,带着讥讽,夹杂着几道怜悯,他茫然看过去,只觉一张张面孔熟悉又陌生,透着一种彻骨透髓的冷酷。
恍惚中,他看到高晟几不可察地笑了下。
这是高晟的报复!
他知道高晟恨他,可回京两个多月一直没有动手,整日疯了似的找温鸾的下落,衙门的事也全撒手不管,他以为高晟受打击太大疯魔了。
但高晟还是那个高晟,睚眦
必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命。
宋南一的身形摇摇欲坠,昏过去之前脑子只有两个字:完了!
立刻有人把他拖下去,经此波折,先前誓死反对认回小皇子的声音小了许多,但仍有数位大臣不同意立刻立为储君,主张要经过宫廷验证,查询程序都要符合家法祖训,方可录入皇家宗谱,也能杜绝日后登基的隐患。
这是老成持国之言,朝臣们让了步,建昌帝也不能硬和他们顶着干。
高晟目光微暗,小殿下的身世经不起细查,势必要重新做一份,这个差事九成九落在他身上,如此一来,恐怕又不能出京去找温鸾了。
他望着外头似阴似晴的天空,深深吐出一口气。
远离京城的大同阳高县,大雪已是丢絮扯棉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天,地上足足积了半尺来厚的雪,刚刚进入冬月,已是冷得和三九差不多。
大车店,温鸾蹲在火炉旁边,发愁地看着自己冻得又红又肿的手,上面都长冻疮了。
胖婶擦着手从伙房出来,粗着嗓门问她:“小蚊子,找到你姐夫家了没有?”
温鸾摇摇头,她几乎跑遍了阳高县城,没人知道从邯郸搬来的冯家。
“要不你继续跟着我们跑大车好了。”
胖婶道,“也不差你一碗饭。”
温鸾笑道:“我再找找看,实在找不到的话,再请您赏饭吃,到时候您可别不要我。”
胖婶爽朗笑道:“哪儿能呢!俗话说穷帮穷,富
帮富,官面儿帮财主,咱们穷人家再不互相帮一把,就真活不下去喽。”
“活不下去就去榆林投奔起义军。”
有个脚夫大大咧咧道,“起义军专门劫富济贫,杀贪官污吏,逼急了,我真去!”
“去去,脑袋别裤腰上的买卖咱可不干。”
胖婶挥挥手,扭脸又对温鸾说,“我倒是知道一家从邯郸搬来的,不过不姓冯,姓郑,人在县衙当差,或许他知道你姐夫,要不要去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