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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生死赴13（第1页）

同一时刻，麒麟军核心将领二十余人立大营主帐在当中，面目肃整，立身笔挺，静待徐麟开口。

徐麟环视众人，他们都是麒麟军的中坚将领，他的忠心下属、袍泽兄弟，跟这些人，他无需迂回抹角。

“今日局面无需我多说，都军无能，朝廷不仁，百姓离乱，天下不安。麒麟欲破樊笼，全体兵将去留自由，愿留者，我与诸位同甘同苦，共患共利，去者绝不阻拦，一律按军中职级赠饷两年。”

众将齐齐抱拳：“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先太祖时期，麒麟军尚是支五百人的小规模护卫军，军中便有麒麟不过万的说法，众人只道缘于麒麟兵将千里挑一，兵源天然受限。

宣文帝继位后重文轻武，朝廷忌惮兵事又不懂兵事，只知道换着法消减北境军的绝对数量，却未对短短几年间，从一万扩至五倍规模的麒麟军引起足够重视，这是朝廷的重大失误，对北境军各部无差别的粗暴弹压让他们错失了对徐麟这个战场关键人物应有的格外重视，就像无数次那样，有时促成重大历史演进的仅仅是个人事件，没有任何一个选择是无足轻重的，尤其是站在潮头的那些人。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傍晚前夕，继麒麟军正式竖起反旗，北地三支军队共计十八万以清君侧之名与朝廷对立，大晟南北内战的序幕正式拉开。

朝廷最早得到这个消息的是太子，都军先锋军退败鸡鸣县后日夜行军，一路至同州境，才敢缓下脚程，杨铁贞向太子明屏恶复命时，一身烂盔破甲，宛如丧家之犬。

太子立在风冽天寒的郊野之中，面前一名番子俯跪在地，背上铺开宣纸，明屏恶修长洁净的手指捏着笔，一身银丝云纹白衣，逃亡中仍旧纤尘不染，衣袂随风摇摆，狼毫笔端凝着的墨被吹落，在纸上溅开一道长长的污渍。

天气呵气成雾，寒霜将天地模糊出一层水汽，野河水面上浮了一层薄冰，游鱼尽已沉在水底，半晌才懒懒地摆动一下肥硕的身体。

他到底没有落笔，而是将笔递给了一侧侍立的宋忠，狭眸转向跪着的杨铁贞，唇边带着惯常的清贵浅笑，“孤此生战尝败，竟是拜杨将军所赐。”

冷风顺着衣领灌进杨铁贞脖颈，像轻掠而下的断头刀，他以头抢地，剧烈地着抖，“殿下息怒！末将已有应对。”

明屏恶一眼都不多看他，“说来听听。”

杨铁贞膝行两步，“紫凤军支援鸡鸣县，同州城防必定空虚，可趁此机会攻下同州，夺了同州仓，让我军将士养精蓄锐，喂饱战马，届时卸甲轻装，突出北地，返回天都。”

太子挑着冷笑，“那不叫突围，叫逃命。”

杨铁贞因那轻飘飘言语中的杀意冒了一身汗，冷风一吹湿寒一片，犹如脊背上压着一座冰山。

明屏恶仍旧没有看他，他伫立水边出神，秋风将枝头的枯叶携落，掉在浮冰苍白的水面，泛开一圈微弱的涟漪，卷曲的枯叶像艘飘荡的小船，他恍然想起有一年清平生辰，他带她私服出宫，太液池上租一叶扁舟，一路划到湖心静谧处，她枕着船尾，讲她少时在苏州，如何在船上烤鱼，如何划船在芦苇荡追逐玩耍，船底触石漏水，又是如何惊险万分地上岸。

早在那时，他就知道她从未忘记过昔日热烈的自由，身为权倾朝野的储君，那是他唯一给不了也不想给的东西，他宁愿留下笑意虚假的魏清平，也不想要一个天高任飞却与他无关的蓝卿瑜。

没人知道太子走了神，长久的沉默不断加深着杨铁贞的恐惧，风中散开一股污浊的骚气，征北大将军尿湿了裤裆，宋忠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连一直没说话的王焕都蹙起眉。

王提督自从兵败鸡鸣县，精气神跟着没了一半，他自恃清廉为民，凡事不虑己身只顾大局，却在北地遭遇入仕以来最大的信仰危机。多年辗转难安的隐患成真，北地百姓都站去了叛贼一头。

让他们吃饱穿暖的明明是朝廷，可他们却全无感恩之心，反去拥戴乱臣贼子，王大人自责数年苦心教化皆成泡影，多日来茫然费解，当他看着恐惧失禁的杨铁贞，不觉想起当初县衙堂上刀斧加身的徐麟，第一次觉得对同僚的憎恶过了政敌。

明屏恶摆了下手，宋忠示意番子将杨铁贞塞口拖了下去，杨铁贞双腿剧抖，涕泪满面，呜呜的哀哭很快消失在风里。

没有人说话，直到明屏恶转向卫开阳：“攻打同州，你意下如何？”

“同州虽然空虚，但明紫旌擅防，即便只留数千精兵，以现下都军兵力，亦难以在短时间破城，若此时紫凤军回防，都军就是他们口下的肉。”

卫开阳不打算替都军遮羞，“以都军战力，即便侥幸拿下同州，据城死守也未必能挡住紫凤军强攻，依卑职见，擒贼擒王，不如向西至宣州，与耿将军合兵一处，加强宣州战场优势，凤凰麒麟无龙可从，北乱可平。”

王焕也还了魂，“北地大战已启，徐麟和明紫旌尚在左近狼顾，殿下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久留北地于国无益。依臣所见，宣州战场有耿卫二位将军主持足矣，臣斗胆，请殿下返都。”

明屏恶心知肚明，现在回都与败退无异，即便能保住储君之位，父皇必然不遗余力地打压他的势力，想在朝堂上恢复昔日荣光，将需花费数倍之功。

清平当日跳城明志那般决绝，十年相伴尚不如一人回顾，何况那些本就望风而倒的墙头草，改换门庭已是意料之中，甚至为向新主献诚倒戈一击也未可知，届时他才是真正的满盘落索，万劫不复。

“徐麟得清平，便如麒麟傅翼，稳后方要势，但庆王府未必敢用她，耿庆山二十七万都军钳制宣州，王叔已如缚口之虎，两相权衡，胜负远未定论。”

明屏恶牵了下唇角，宛若自嘲，“当弃不弃，想留未留，孤今次输在心软，出了纰漏的是人心，所谓行不2过，孤当如此，众卿亦当如此。”

“东宫侍卫长卫开阳即刻接任先锋军统帅，率军至善州支援，锦衣卫千户宋忠全权接管护卫之责。”

明屏恶微微抬起头，半张脸被天光照得净洁无暇，另半张脸置于黝黯阴昧，宛若邪神，“孤一生未尝败，也不想尝败，孤就在这，和他一决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