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催促时修,“还是上车吧,这样走几时能到家,我都饿了。”
时修因见她又肯主动和他搭腔,想是她不生气了,在旁歪着脸笑她,“谁让您成日家小猫似的胃口,早饭又没吃几口吧?”
“谁是猫?你才是猫!如今又养只煤堆里滚出来的猫,正好,两个脏到一处去,可以称兄道弟了!”
她骂人他倒不怕,就怕她闷着不开口,那才叫人抓心挠肺的难受。
他反剪着胳膊得意洋洋地笑,“别这么说我兄弟,什么煤堆里滚出来的,人家是品相非凡,养它才衬得我姚时修品味不俗哩!”
西屏禁不准朝天上翻了记白眼,一面叫停了玢儿,说是要登舆。
“回什么家,不回,一会还要到乔家去一趟呢。”
时修忙来拉她的胳膊,一摸上去,真格是软软的,想不到这样细的一条胳膊也有些肉。
“去乔家?”
西屏登时回想起来,月柳讲过,三月初四那日,扶云是在乔家出席。她鼓着腮吹了口气道:“那也不急在这会,都快晌午了,总要叫人吃饭吧?你不是常说要孝顺我,还叫我跟着挨饿?”
他只管拽着她的胳膊转向小洛河街去,没走几步,便拐进一家三层酒楼内,一径向那掌柜的吩咐,“三楼的花厅扫洗干净一间出来,我要吃饭。”
那掌柜的楞一下神,忙笑着迎将出柜外,“原来是小姚大人,失敬失敬,您是有好些日子不曾来了。我想八成是为前些时那到处认尸的案子?有您和姚大人在,可真是我们扬州府百姓之福啊!”
说话间瞄一瞄西屏,未敢多话,亲自引着三人上楼。这酒楼生意倒好,底下已有十来张桌子,到二楼一瞧,又是近二十张桌子,张张客满,到三楼上,却是十分雅静的一条走廊,两面分出来许多小房间。
进去一间,窗户正朝着街市,眺望出去能看见绵延不断的屋檐房舍,再往远些,可见好些青山叠翠,那苍郁的绿色中隐隐可见黑色的古刹宝塔,倒是个视野开阔之处。
西屏站在窗前领略风光,听见时修在后头和掌柜说:“劳烦你,再命人打两桶水来搽洗几遍。”
那掌柜的心内嘀咕,他几时如此讲究起来了?窥他一眼,没敢啰嗦,忙答应着去吩咐。
玢儿熟门熟路地退到外头去,廊下自有给主顾家仆吃饭的桌子。
时修正要伸手去拭那张圆案看看干不干净,忽地给西屏呵一声,“油腻腻的,你蹭它做什么?”
他悻悻地收回手,几个指头尴尬地搓着,“您也过分讲究了,这玉中楼在江都久负盛名,人称‘小金陵’,专做南京菜色,招待都是些在扬州或是做官或是做生意的南京人,前年奉旨南巡的内阁大人到扬州,也来这里吃过饭,怎么,连他们也不如您好洁净?”
西屏白他一眼,“既干净,你还叫人家打水上来重新搽洗做什么?”
时修心道:你懂个屁!
面上只哼一声,走去墙下,一掀衣摆坐在那椅上。他身旁墙角的高几上摆着盆独占春,白花黄蕊,正映着他不理不睬的神气。
她知道,他学得姐夫的秉性,不是个骄奢淫逸的人,这样的酒楼里吃顿饭,少不得要花些银子,他带她来,是有意叫她吃吃家乡菜。尽管她早忘了南京城的样子,口味也都不大记得了,心里也不免有点绵绵的温柔翻涌起来。
她走过去,轻轻搡了一下他的肩膀,却不说话。
时修抬头看她一眼,表情不耐烦,“做什么?”
等了会她没开口,他又垂下头去,心里好像在敲鼓,咚咚地响个不住。
一会她又掣了下他臂膀上的衣料,轻轻说了声,“多谢你。”
那鼓声终于在他心里戛然而止,却似有漫长的余韵,恰如傍晚的余晖洒满大地,那大片大片的金橙色里,人烟的声气都消退下来了,自空中弥漫起暗暗花香草香,一切自然的恬静的味道。
有道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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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真是我的傻外甥~
这玉中楼因只卖南京的醇酒香肴,故而来的多是些在扬州的南京人,楼下那些久违的隐隐的乡音,不免勾出西屏一点幼年稀薄的回忆。
她娘就很会烧南京菜,水晶鸭,酥鲫鱼,炖火腿,松子熏肉……不过在久远的记忆里去嗅香味,即便嗅得到,也不免是暌违的虚茫。
时修把一瓯酒凝金腿换到她面前来,“我记得那年元夕,刘祖母就烧了一道酒凝金腿,我们阖家都喜欢,只是在祖父家中,不好多吃。娘跟她老人家要过方子,回去却烧得四不像,难吃得很!还要逼我们都吃了,大哥脾胃弱,吃后连呕了两天。我看他们家这道菜,烧得倒有几分刘祖母的意思,您吃吃看。”
“刘祖母”
是称呼西屏她娘,她道:“这道菜一定是要用正宗的绍兴老酒,大姐姐肯定是随便捡了一样酒烧的,所以烧得不像。”
时修笑得没奈何,“我娘什么都只图个方便,叫她专门为一道菜去寻一味料,她才懒得,何况也费钱。就连那条火腿,也是从外祖父家中顺回去的。”
连吃带兜一向是顾儿回娘家打秋风的做派,张老爹爹背地里无奈又亲切地称她为“女匪首”
,曾抱着西屏嘱咐,“你长大了可千万别像你大姐姐那样,一副土匪样!姑娘家要斯文点,不然惹人家笑话哩。”
她咯咯笑着答应,顺便揪下他一根胡须,递给她娘。她娘接过去只是微笑,并不很得趣的一种微笑。她知道,她娘其实一向有些嫌张老爹爹老。不过他待她们母女太好了,好到她娘稀里糊涂地就答应嫁给他,等醒过神时,已不忍心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