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管闲事的老虔婆,晚上玩你的!”
小花子还嘴,终究畏惧大人,一群半大孩子也一哄而散了。
王婆将静临那只红绣鞋拿在手中端详,只见长不过半揸,头儿尖尖,绣着一对金线蓝蕊黄芯的莲花,里面弓着木底,衬着茜红绸布里子。
银儿看了一眼就别过脸去,“娘,她不是服孝么,怎么还穿这样艳的鞋?”
王婆将绣鞋揣好了,叹息道:“你小时候娘就想,得给你裹一对月牙似的好脚,将来也嫁个好人家,可你不听话啊,一裹起来哭个没完,娘心里一软,就任你长成了一对儿天足。”
如今看来,天足也有天足的好,那柳大娘子若是长了银儿这样一双脚,还能被捉回去吗?
这后半句话王婆咽在了肚子里,没跟银儿说。
深秋虽冷,秋老虎却威猛,毒辣辣地照在静临脸上,令她感到眩晕。
府前街的石板路还算光滑,里坊的石子路却凹凸不平,将她一只裸露在外的小脚磨出了鲜红的血,在地上拖出一条似有若无的红道子。
静临盯着自己这双脚,忽然想到儿时缠足的疼,那是骨骼扭曲、折断、挤压的疼痛,远比此刻的皮擦肉破厉害得多。她长相身材都随了花二娘,个头不高,肩膀窄窄一条,腰儿细细一把,两条腿却生得结实粗壮,连带着两只脚也非天生纤细。为了这个,她在缠足上吃的苦远比冉宝儿多。
可是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搁娘家时,闺中姐妹谁人不羡慕她这一双玲珑的玉钩,就连表哥那样清隽雅正的读书人,也为她这一双小脚心驰神荡。
今早她在金满楼醒来时,表哥还给她留了包碎银子,掂着足有五两,这难道不是给这一双好脚的赏钱?
静临咯咯地笑起来,看着倒退的墙垣和衣衫磨起的灰尘,她忽然又想到和表哥的最后一次。
他是什么时候下了决心,要自己一个人走的呢?
是她说了柳祥逼嫁一事后。
可就在这之后,他翻身上来,又要了她一回,尽管时间很短,被隔壁公鸭嗓子的孩子打断了。
“哈哈哈!”
静临忍不住大笑起来,太滑稽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事呢?
戚氏和柳平一口气将她拖回屋,强给她灌了一杯茶水,又将屋里的剪子、绣针、花瓶和茶盏一应锐器都收了,方才从外面锁了房门。
戚氏在门外高声道:“别钻牛角尖,阳关大道不走非走死胡同,自个儿好好想想吧。祥老爷那边我不说,是给你留着脸面,不图你往后回报,真碰着事了,求到祥老爷头上,你也念着我的好,做个顺水人情。”
“你放屁!”
忽然,屋里爆出一声尖利的锐骂,紧接着锁好的木头门开始剧烈地震动。
静临在里面疯狂地砸门。
戚氏吓了一跳,从来见冉静临都是妖妖道道扭扭捏捏的,头一回听她骂人还有点不习惯。
“小娼妇别给脸不要脸!要让祥老爷知道了,扒掉你一层皮!”
戚氏退后两步,隔着木门胆气粗壮。
“你有什么好?我是怎么嫁到你们家的,你心里没数么?骗婚之事,你和柳平都是主谋,若我告到官府,你儿子就不必再念书了!”
戚氏听她提这个也急了,“小娼妇不要胡乱攀诬,我们家也是被那媒婆给骗了!”
静临愤怒地捶门,“骗你什么了?”
“骗我什么?”
戚氏索性开了门,冲进屋里一阵翻箱倒柜,之后将一张纸团了扔到静临跟前,“睁开眼睛好好瞧瞧,婚书上怎么写的?还冉家嫡长女静临,呸!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娘是个千人枕万人骑的妓女,早知道你身上流着这样的脏血,倒贴我们都不要!”
“你说什么?”
静临颤抖着手打开那张婚书,只见上面写着:“主婚冉常、柳兰蕙,有嫡长女静临云英未嫁,年十七。凭媒人阎六儿议配宛平县柳富贵嫡长子柳茂秀才为婚,吉时已协,彩聘已过,今欲有凭,故立婚书存照。”
为何要撒谎说自己是嫡女?好人家的女儿,嫡庶本没有多大分别,即便自己是扬州瘦马生的,可的的确确是嫡母教养长大的。
静临不明白,媒人为何多此一举。
戚氏看静临的样子知是拿捏住了她,心中十分得意,嗤笑一声走到门外,将门重新锁好,啐了一口方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老老实实等着祥老爷抬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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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满楼三楼雅间,一桌酒席刚上齐,上面冷热兼备,海陆杂陈,端的十分丰盛。
三四个乡绅衙役,五六个青袍书生,七八个无赖白浪子,热热闹闹二十来人围着主座吹捧。
其中一人将白日里柳家的事当玩笑说了,主座之人顿时变了脸色,直到听到事情的结果,方才重新浮起笑容。
“算他们家识相!”
柳祥道。
众人一听,这里面原来还有祥老爷的事,俱都好奇追问因果。
柳祥递出一只酒盅,卖关子道:“筛酒来!”
早有人马屁拍得山响,“今儿的酒水包我身上了,您老人家快说,咱们都等着荤菜下酒呐!”
柳祥便将个中缘由、前因后果添油加醋仔仔细细讲了,听得众人伸脖子瞪眼,末了回味无穷。
一青袍率先回神,举起酒盅道:“如此奇事,真可谓天作姻缘。来,咱们一起举杯,贺瑞和兄再得佳人!”
另一人挤眉弄眼,“真酸!要我说,要敬就敬咱们的新嫂嫂,飞上枝头变凤凰,肥水不流外人田!”
众人笑倒一片,话语逐渐下流,污秽难以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