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眼疾手快,一瞬把稳方向盘,一面替他留意着车流,眼底也隐有笑意,“你该好好看路,我这阵子还不想死。”
“哥哥是斯文人,我们别逗他了,”
陈纵也开口,“我随口胡说,他还是很强——”
“小姑娘口无遮拦,”
谭天明忙笑着打断,“这种事才不兴胡说了。”
不一阵到了公寓。
谭天明按亮密码锁,请陈纵先开门进,“烦请确认一下有没有金屋藏娇。”
陈纵毫不客气,钻进屋去,活生生巡逻队大队长。
谭天明站在门口,替她调了个客厅气氛灯,又叫AI将电视调频到恋综频道,转头问子夜,“喝点?”
子夜破天荒地爽快,“来。”
陈纵已乖乖在沙发上落座,专注等节目放送。
谭天明道,“零食在左手边柜子里,妹妹先看,我两喝一杯。”
陈纵远远答应:“那么给我也来点。”
谭天明拉开酒吧间,拧开一支威士忌。
子夜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动作,“喝这么大?”
谭天明不响,拉开冰柜,往棱格纹的三只杯子夹入非圆即方的冰块,先倒了杯,拿去客厅给陈纵。
陈纵低头嗅闻了一下,“强尼走路英皇乔治!”
(JohnnieWalkerKingGeorgeLabel)
谭天明闻之心中一喜,忽然明白周正歧听说有人和自己一样喜欢《借月》的那种惊喜。
音响声音开很大,谭天明以此作掩蔽,和陈子夜在酒吧间闲聊。起初他闲话家常,东一句西一句,从绣球掉毛到他看跑马赢了一万块,简直琐碎至极。每讲一句,就看一眼子夜脸色,期望他能提起某个话题。
岂料子夜无比沉得住气,来什么接什么,任何话题都与谭天明讲得其乐融融,任何鸡零狗碎,都能有点不知哪里来的自身体悟可讲。
谭天明骑虎难下,渐渐乱了阵脚,小心翼翼看子夜,宛如一条做错事的老狗。
子夜心有所感,放缓语速,适时停下,安静地等。
谭天明闷下半口酒壮胆。
他本就有心事,立刻有些上头。
仍还记得保护隐私比较重要,往客厅倾身一瞥,见那姑娘节目看得全神贯注,这会儿不至于分身偷听,这才吞吞吐吐地交代:“我不是故意给你装定位,我只是……怕你出事。”
子夜笑了声,“哦,还好。否则我以为某人这回发癫,风格是收买身边人监视我。”
“凭他收买我?”
谭天明哈地一笑,像听了什么笑话。又喝下两口酒,渐渐红了眼眶,“我只是怕极了。我真的怕极了。前年陪立山去台北散心,叫他等我买杯咖啡的功夫,后脚他就在大楼门口摔了满地。从前那么漂亮的人,摔成一滩肉泥。我能为他做到的,竟只剩伏在地上,替他披一件衣服……在那之后我做了半年噩梦。说句没良心的话,我每天噩梦醒来都在想,幸好不是你,我亲手收尸的幸好不是你。”
“别自责,不关你事,”
子夜神色平静地听着,念诵十一字诀,“都过去了。”
“今天郑导说你在节目里精神很差,一下节目打车就跑,几个小时不见人。我是真的怕,怕找到的是粉身碎骨和烂一地的脏器。”
见子夜仍旧无动于衷,谭天明生怕没失去肉身上的子夜,先失去了精神上的子夜,无助极了,这一刻竭力想抓住点什么,一伸手,将子夜牢牢制着,“你别恨我。你要是生气,转头给我手机也装个定位。”
子夜笑,“给你装定位,我也同你一样有病?”
“我真怕,”
谭天明忽然失掉力气,伏在他肩上痛哭,“我是真的怕……”
人年纪越大越容易心软,更易脆弱敏感,为此子夜深表同情。
但不知为什么,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对方几岁,他似乎永远要哄小孩,即便他才是那个受害者。
然后,他感觉自己肩膀袖子被哭湿一大片。子夜尽量不使嫌弃流露道脸上,到头来还得安抚,“哭什么?我总不至于到警署去告你。”
谭天明由啼转笑,乐了很久,“叫警署将谭天明逮捕多好,瘫痪半个港市经纪公司,谭天明乐得清闲。”
过一阵又开始实行甩锅制,“说什么,‘想死的时候就写一点’……我今天癫成这样,还不是看到热搜说你下本书预备出版,将我吓半死,以为你多麽想不开,近期要就已经要寻死了。”
起因是谭天明见子夜房间有一叠书稿,算算也到可提供给出版社的字数。以为陈子夜新书在望,想同他套点一手新闻。岂料子夜说,“这种东西,不死不成书。没死成,就是无病呻吟。”
这人总是以异常冷静的口吻讲一些石破天惊的话,偶尔叫谭天明有些生畏。
子夜也知道新书指代什么,讲,“玩笑话你也信?年纪见长,却总没得什么佳句,怕丢人的托辞罢了。”
谭天明这才松了口气。
子夜道,“我活得好好的,别再疑神疑鬼,无端诅咒我,折磨你。”
谭天明在他杯上碰了碰,“敬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