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告訴他,這世上給自己帶來不了任何好處的東西,都沒什麼存在的必要。
那時候景伏城還小,秦家正處在風頭正盛的時節,秦持玉在皇宮裡幾乎可以說是能橫著走。
景伏遠剛剛認了母妃,獨留景伏城一個人在這淒幽的冷宮,但他很想得開,如今的生活早已必從前吃不飽穿不暖好了太多了。
更何況還能時不時的偷跑出宮來秦府尋秦持玉玩兒。
秦持玉聞言皺緊了眉頭,伸出手道:「把你的手給我。」
景伏城不知所謂的把手放過去,被秦持玉捏著去觸碰那些花草,挨個兒的試了一遍。他沒懂是什麼意思。
秦持玉問他:「你聞聞,有什麼味道麼?」
「不就是普通的花香味?」景伏城聞了好幾次,愣是沒聞出什麼特別的來。
秦持玉嘆了口氣,將那些被弄亂了的花叢又重理順,道:「可你想,若這世上一丁點花香都沒了,該是怎樣的乏味。」
景伏城不置可否,但後來再也沒問過秦持玉為何要如此費心費力的侍弄這些花草。
只是過了許多年後,秦持玉總會時不時的想起這一日——他想這兄弟倆從骨子裡或許根本就是一樣的人。一樣的淡漠,一樣的自私,一樣的只將萬物生靈劃為對我有用或者對我沒用。
唯一不一樣的,是景伏城有他。
忘禪從夢中驚醒過來。
鼻尖仍能嗅到幽幽杏花香,他感覺這像是在皇宮中熟睡的某個午後,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於是伸出手,啞著嗓子喊了聲:「小城。」
可手觸碰到的卻是一片死寂的空氣。
屋內有淡淡的檀香味。遠處鴻鵠寺的悶鍾也被敲響了。他就好像一下子被人拉回到現實生活中來,有些麻木的想到,哦,原來此刻我是忘禪,而非秦持玉。
他有些想不清楚都發生了什麼——越是努力的去想,越覺得頭疼得喘不過氣來,因為太過於努力,整個人掙扎著從床上掉到了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外面估計一直都守著人。有人沖了進來,是勤亦。
「師父!」勤亦一臉緊張的將他給扶起來,「你還好嗎?怎麼掉到了地上?」
忘禪看著他,腦海里是一片空白。
他很想說點什麼,可一個字兒都蹦不出來。
勤亦將他在床上妥帖的弄好,蓋上棉被,輕聲說道:「師父可要先喝粥,再喝藥?」
「喝什麼藥?」
「大夫說您磕得全身是傷,又被雨淋濕受了風寒,加之巨大的打擊,所以……」
這一瞬間,忘禪突然想起來了。
想起來景伏城應當是死在了那個冰冷的牢獄之中,被他那敬重的皇兄眼睜睜看著,咽了氣兒。
不知道他死之前可有擔心過自己。
忘禪閉上雙眼,神色逐漸變得冰冷麻木,他幾乎是抱著最後一絲期望問道:「他……還活著麼?」
勤亦抿了抿嘴唇,有些不敢說話。
「說。」
大概是忘禪頭一次有如此嚴厲的語氣,所以勤亦嚇得一哆嗦,便把什麼事兒都給抖了出來:「屍身放到了那修建的宗祠里,本打算入皇陵的,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遭了什麼孽,宗祠突然燒了起來,那邊還沒人看著,就一把火燒了個乾乾淨淨……師父!您這是要去哪兒?」
忘禪連鞋也顧不得穿,衝進了雨幕里。
好可笑,才建好的宗祠,一夜之間便成了殘垣斷壁,什麼都不剩了。
忘禪赤裸的雙腳踩在那破碎的石子兒上,本就受傷的身體更是變得殘破不堪。有血印子逐漸出現,但他亦是不管不顧,只念著要將景伏城給找到才行,哪怕只是最後一點殘留的什麼。
但可惜的是,他什麼也沒有找到。
這裡的風聲很大,雨聲也很大。幾乎是一夜之間,什麼都被傾覆,也什麼都不存在了。
忘禪站在雨中,抬頭望著這最後剩下的一點建築,突然輕笑了一聲。
勤亦在一旁衝過來,替他撐著傘,小聲道:「師父,要不咱先回去吧,景將軍若是看到你在這兒淋雨,恐怕心裡頭也不舒坦……」
忘禪問他:「你可知這幾年我是如何過來的?」
勤亦不解。
「我父親娘親走了,阿姐也走了,這世上只剩我一個人,便覺得沒什麼意思了。」忘禪平靜地說,「我來鴻鵠寺那天,小城也來了,他在門口守了我好幾日,最後才迫不得已的離開。他走的時候,我偷偷出了鴻鵠寺去送他,告訴自己與他從此一別兩寬,可哪有可能做到什麼一別兩寬啊……」
「若非是他,我想不到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義。」忘禪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從前我顧忌著他與那人的關係,什麼也不敢做,只想著離他越來越遠才好……可眼下卻後悔得很,我怎麼就什麼都不做呢。」
「那人,能有什麼心啊。這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忘禪一句一句、細細地念叨著,像是說給勤亦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勤亦也有些分不清了。
忘禪只是望著,看著,然後往那殘垣斷壁處邁去——他不撐傘,任由風雨交加,打在他那脆弱不堪、卻又堅韌不拔的身軀上。
他想他忍辱負重了這麼多年,最終依然落得如此下場,又是為何要忍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