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颔首,于是幽咽乐音中,流珠轻启朱唇。
流珠溅玉般柔脆的清歌,正是我未曾填完的一曲新词:“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我敛目叹息。
忽然一声铿响,琵琶弦断,洞箫声绝,乐音破碎如镜。
霍然睁眼,惊见流珠、秋水颓然倒地。我扑上去抱起她们,但见口鼻间血似泉涌,面色如纸。
“痴儿!痴儿……”
流珠艰难地喘息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秋水已发不出声音,只能握着我的手,流转出一抹凄楚绝艳的眼神。
我抱紧她们逐渐僵硬凝固的芳躯,深深埋下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
正在此时,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陡然停在我身旁。
压低的嗓音,带着点焦灼的意味,急欲得到证实似的喝道:“李重光!”
我缓缓抬起无泪可流的面颐,声音平静而空洞:“皇上若是担心我抗旨不尊,命人将毒酒灌进我腹中就成,何必御驾亲临。”
赵光义一把扯住我的长发,拖将起来,阴沉地冷笑着:“原来你还未服毒。也好,省得朕还得命人洗胃灌肠一顿折腾。朕真是被你气疯了,怎么忘了‘那一夜’
的赌局呢?赐你死倒容易,只是你这一死,朕的乐趣便要损失不少——干脆将你锁在宫中作朕养的一条狗好了,省得又节外生枝,平添什么波澜。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我强忍着腹内剧烈的绞痛,张口涌出了源源不断的乌血,“赵光义,可惜你永远也……办不到了……”
“该死!你已服了牵机?”
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狮子,他大声咆哮起来,狂暴地摇撼着我:“给朕吐出来!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休想妄言生死——朕叫谁死,谁就得死,叫谁生,谁就休想一死了之,你听见了么?李重光,你休想这么轻易地死!”
暗红的血随着猛烈的摇晃更肆意地喷薄而出,白衣尽染霞赤枫丹,早已看不清原色,剧痛的同时,四肢末端无法抑制地抽搐起来。
牵机剧毒,一旦发作,足以教人痛不欲生。
赵光义用力摁住我颤抖的四肢,无法置信似的瞧着满手滑腻温热的血,暗紫深红,混杂着片片乌块,“重光……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与折磨你都能挨过,如今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我大口大口吐着破碎的脏腑,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将体内的污秽尽数涤清,与这晦暗的人世作最彻底的辞别。
“重光!重光——”
“莫吵……我还有未完之词……”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白的光黑的影,急速飞舞着,旋转着,捉摸不住,脑中忽地浮出几个清晰的字眼:“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是了,就是这一句了,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刹那间,隔着一层云雾缭绕的薄霭,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江南已近在眼前。草色烟波里,我乌发不簪,跣足奔跑,任由白衣素袍在风中飞扬。落花飞絮,流水浮萍,终也将回到魂萦梦绕的江南了!
柳下桃蹊,有人向我朦胧地微笑着:“重光,我一直在此等你,等了很久很久了……”
“我来了……”
我含笑拉起那人的手,“走罢,烟花三月,南国正芳春啊……”
这是天上,亦或人间?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尾声
雍熙三年,宋再次发动北征。三十万大军分东、中、西三路攻辽,大败于耶律休哥、耶律斜轸手下,名将杨业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