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夫人发髻凌乱,身上的衣衫像是被人扯破了,被她用手紧紧攥在胸前,一张婉约白皙的俏脸,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裴夫人脸上带着浓浓的鄙夷,“你男人死了,你就该老实在家守寡,偏生心术不正,出来四处招摇,相爷是什么身份,你敢当众与他平起平坐,我看你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粗鄙的言语,由这位一品诰命口中说出,效果着实惊人,围观众人却并无太多惊叹,只因裴夫人此人,实乃京师奇女子。
她出身低贱,早年在前内阁首辅家中做婢女,贴身服侍明夫人,两人情同姐妹。
那时明阁老刚入内阁不久,至于裴安,还仅仅是入京参加春闱的一名穷举人。
明经浩赏识他的才学,时常召入府中秉烛夜谈,一来二去,府里的大丫鬟对这个长得俊俏、谈吐风趣的穷学子生了心思,眉来眼去,后来便由明夫人做主,将她许配给裴安。
出嫁前,明夫人正式将侍女认作义妹,如此一来,裴安与明阁老,便从师生变为连襟,由此也可看出,明阁老对他的看重绝非一斑。
裴安于微末时先成家,后立业,之后考场失利,虽不至名落孙山,却也到了三榜末尾。
那之后,官场浮沉数年,待到稍有起色,先帝抄了明阁老的家,连带着他这个得意门生也仕途受阻,险些丧命。
裴夫人陪着丈夫经历了最艰苦的日子,之后新帝登基,裴安一步步攀至显要,入阁拜相,成为朝中第一权臣,始终不曾抛弃糟糠。
向世人证明了,一个男人可以爱权、爱酒、爱美人,却也可以不忘初心。
此举令天下文人雅士纷纷推崇,视裴相为道德标杆。
诚然,那些个男人今后养起外室来,也更加理直气壮,前仆后继。
至于他们夫妻间感情到底如何,评判各执一词。
有人说,裴夫人善妒如虎,相爷的外宅再隐秘,也能被她翻出来,带人抄家伙上门大闹,搞得相爷十分没脸。
也有人说,女子妒忌犯了七出,相爷却始终不曾休妻,外面闹得再没脸,依旧让裴夫人以元配之身安坐相府。
此乃,裴相与夫人鹣鲽情深的明证。
没瞧见么,皇上听闻相爷的家事,还曾特地召裴夫人觐见,御赐金盏一只——里头盛得醋,美其名效仿明君贤臣。
此后,裴夫人有了“奉旨吃醋”
的倚仗,抄外宅的事做得更带劲,裴安便也彰显出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度,从不与她计较,能避则避,真避不了的话……
开玩笑,怎么可能避不了?
裴夫人到底一介女流,如何斗得过相爷,不过是相爷一笑而过,将她这些行径视为一种另类的情趣罢了。
莲夫人——唐如莲,夫家在京城经营了几家颇具规模的书坊,丈夫早逝,生意便交由她打理,识文断字,颇有几分才情,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
后来入了裴相的眼,则将书坊尽数变卖,只在甜酒胡同,相爷为她打造的金闺中安静度日。
裴安来,她便陪着谈诗论酒,不来,也很耐得住寂寞。
越是如此,裴安对她宠爱更甚,有时一连半个月歇在甜酒胡同,俨然比待在相府的日子多多了。
这时,一个着茜红褙子的妇人,从围成一圈的壮实仆妇身后挤进来,正是与莲夫人一同来的女伴,先前也坐首席。
她将手里的赏花帖抛在裴夫人面前,话说得掷地有声。
“唐姐姐今日是接了帖子来的,相爷与她同席,乃是出于一片关爱之心,夫人身为正室,这般当众让相爷没脸,难道还有理了?”
显然裴夫人这种场面见得多了,丝毫不以为忤,斜眼瞟她,“你又是何人?”
红衣妇人被她这一眼瞄得心肝一颤,强撑着说道:“我是唐姐姐的朋友,夫人待怎样?”
裴夫人一笑,靠在椅背上,不再理睬她,目光仍冷冷注视地上的唐如莲。
红衣妇人也是打了腹稿才来出头的,大声道:“我乃良家子,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出身,难不成裴夫人想连我也一并打杀在此?皇城地界,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也没说你不是良家呀?”
裴夫人轻蔑瞥来,那目光看得红衣妇人满身不自在,“我打的是贱人,你若想来领打,便也跟她一样。”
那红衣妇人倒硬气得很,呛声道:“唐姐姐并非贱籍,又非相府下人,怎能由得夫人任意打骂?”
她觑着裴夫人的脸色,语声放软,“大家都是女人,何苦相互为难,夫人如此,无非是不如她得相爷欢心,既如此,何不大度些,接了我姐姐进门,皆大欢……”
话未说完,裴夫人勃然大怒,“放屁,京城哪个不知,我裴府的规矩,绝不抬小妾进门,你再敢说一个字,信不信我叫人撕烂你的嘴!”
红衣妇人席地而坐,哭喊声引来更多的人围观。
“妾身一介女流,与相府并无相干,来此赴宴,也是得着主家请柬,怎地裴夫人就可随意辱骂殴打宾客。”
“还请诸位评评理,莫不是身具诰命,便可为所欲为,想打就打,想杀就杀,那裴夫人今日便打死我吧,我家中上无高堂、中无夫婿、下无子女,无人替我喊冤鸣鼓,就是死在这儿,夫人也不怕官司缠身……”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裴夫人如何收场。
女眷心中,多数是站裴夫人的,说到底,哪个情愿后院姬妾成群,丈夫左拥右抱?
奈何世俗礼法在这方面并不优待女人,若是不怕丢脸,或累及家人,如裴夫人这样做的人,一定还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