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沉默片刻,笑笑点点头,问他“可福没告诉你,我用过药会有些糊涂么”
林熠偏着头看他“那小孩儿叫可福他告诉我了,不过告诉得晚了。”
萧桓眼里是盈跃灯火,和灯火照耀下林熠俊朗的面容,他没说什么,转身脱了外袍往榻边走去“夜棠应当还在殿外,让她带你去偏殿休息罢。”
林熠却没有离开,也跟着他过去,懒洋洋道“怎么,占了便宜就要赶人王爷好薄情啊。”
“你不介意”
萧桓有些意外,以为林熠会忙不迭离开。
林熠利落无比换了衣服窜上床去,四仰八叉躺下看着他“不然呢,要哭哭啼啼让你还我清白么”
萧桓眼底泛起笑意,没说什么,同他并肩躺下。
林熠方才其实被萧桓的举动惊到了的,但今天他一下子见到萧桓脆弱的一面,让他此时逃出猗兰殿留萧桓一个人,实在是做不到。
倒不是怜悯,而是好像身中咒术的无力、霜阁内暗无天日醉酒服药的煎熬,他也感同身受一般。
“缙之,我知道为何总觉得不了解你了。”
昏暗柔软的床榻上,林熠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喃喃道。
萧桓轻轻闭着眼睛“怎么”
“人没有弱点,就不真实,现在我知道你会病会痛,反而觉得你踏踏实实就在我旁边。”
林熠琢磨了半天,这样说道。
萧桓轻笑道“要说最大的弱点”
他没有说下去。
林熠问他“你怎么会中咒术陛下知道吗”
静默片刻,萧桓语气平和地道“我母妃是南疆巫女,咒术是她死前留在我身上的。”
林熠震惊不已“她为何那么做”
“你可知我出生时的传言”
萧桓说。
林熠想了想“当时天有吉兆,三光表瑞,九曜凝辉,乃是仙泽之象,陛下便顺应国师的话,建造了丹霄宫。”
萧桓说“不是陛下自愿,丹霄宫的规制远寻常,我母妃当时用了许多手段,使陛下不得不笃信国师的话,丹霄宫建成,陛下对我身上种种预言忌惮已深,我和母妃被送来后,形同软禁。”
萧桓提起永光帝,并不称
“父皇”
,而是“陛下”
,其中淡漠再明显不过。
林熠想起萧桓从前说丹霄宫,并没什么愉快之意,反而说这里是牢笼,现在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你母妃是为了你的将来打算”
林熠没想到萧桓会直白地告诉他这些宫闱旧事。
“不,她还是恨我多一些。”
萧桓语气平静,“若不是我,她大概不会失去帝宠。”
西亭王出生时,种种吉兆,原本是好事,但祥瑞过了头,便把朝中局势搅得变了样,永光帝渐感被动,自然疏远了萧桓的生母。
这位南疆来的妃子对永光帝付与真心,有些女人会把全部的生命力注入情爱之中,萧桓的母妃有着极致的美貌,也不幸恰恰就是这种女子,永光帝的疏远对她而言极其致命。
因爱生恨的过程总是来势汹涌,萧桓母妃顺势把传言利用到底,逼得永光帝忌惮于命理之说,也忌惮于这位七皇子,最终乖乖建造丹霄宫,将这对母子送到江州,再不见面。
她让陛下恨足了她,也把她自己逼到绝境。在丹霄宫的那几年,她与永光帝之间气数已尽,像失去阳光和水分的睡莲,日复一日失去生命力,最终疯。
丹霄宫内仆从众多,但相依为命的不过是他们母子二人,她一天天疯的过程,萧桓都看在眼里。
一日,她把萧桓带到丹霄宫后那片红莲阵,这位南疆巫女在儿子身上施下最后一道咒术,纵身跃入满池火红睡莲间,波光万顷,血色滔天。
仆从侍卫们赶来,杀阵已启,萧桓被容姑姑捡回一命,他的母妃带着数十条性命殉身池中。
“于她而言,那一天是解脱了。”
萧桓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林熠无法想象七八岁的萧桓整日困在这样一座仙宫琼苑之中,守着一位美貌之极却渐渐疯的母亲,那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而唯一相依为命的女人,视他为幸福的阻碍,偏要死前施以南疆最狠毒的咒术,再死在他眼前。
世上所有的尊荣加诸于他,世上所有的诅咒亦加诸于他。
林熠静默良久,方有些嘶哑地开口“你这么好,她怎么能”
萧桓笑笑,伸手握住林熠的手“都是过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