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熠想起自己先前和萧桓聊到酆都将军的情形。
“这位将军只听王令,除了面见皇帝,甚少露面。”
“倒是很想见一见这位大将军。”
他说想见,如今真的让他见了。
镇守南境的大将军,竟在自己身边风轻云淡地待了这么久,前几天还是江州阮氏的公子,温润平易,论起生意毫不含糊,下一刻就带着战船和兵马从天而降。
究竟是自己不设防,还是萧桓在不同身份下都太过如鱼得水。
若一开始就知道萧桓这重身份,林熠一定奉之如客,绝不逾矩。他是烈钧侯,将来要执掌昭武全军,与酆都将军走不了这么近。
如今已是交情匪浅,林熠有种生米煮成熟饭的感觉。
林熠想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心态面对萧桓,可一开口,复杂滋味藏不住“想必这阵子耽误将军不少事。”
“一开始不以这身份出现,是怕没法与你交朋友。”
萧桓显然看破林熠的顾虑,轻轻道,“侥幸希望你不会因此疏远我,或许还是难为你了。”
林熠酝酿着要摆出的客气姿态,就这么一下子卡在那。
这人明明手握数十万兵马,江淮到岭南绵延千里山河,皆可呼风唤雨,却总有种把一颗心掏出来递给自己、是好好收着还是丢到尘土中,凭君所愿的感觉。
他后撤一步的念头才露出一点苗头,萧桓就以退为进,偏让他躲避不得。林熠不怕刀光箭雨,却怕真心二字,食过人间至苦之味的人,最知它的难得。
真心假意他分辨得出,但为何要这么辛苦与自己交朋友,他似乎有答案,却又找不到那个入口。
江上白鹭振翅,如流云划过,林熠不动声色,带着点赌气的意味试问道“若我疏远你,你会怎么想”
萧桓郑重地道“那只好试着重新与小侯爷认识。”
林熠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他抬眼认真地看着林熠,眸子微弯,眼底温柔“在下萧桓,字缙之。”
林熠一怔,想起自己重生后刚回烈钧侯府那天,渡园内,粼波落花,萧桓便是这样回答他,甚至目光也一模一样。
他心里似乎吹度一阵微风,重
云无声无息地散开,豁然明朗。
罢了,又有什么锁,是这种温柔解不开的
林熠望着萧桓,微微偏头一笑道“在下林熠,字姿曜。”
两人覆着面具,挡住了容貌,却拆下身份的阻隔,一如今生初见时,重新结识彼此。
“你的字与我有缘。”
林熠看着他,眸子清亮,开玩笑道,“咱们兴许是注定要认识的。”
萧桓静静看着他,半晌才点点头上一世,他告诉林熠自己的表字,林熠在他手心写下同样的话。
林熠心里反复念着,垂眸道“似乎有点熟悉。”
“走吧,姿曜。”
萧桓淡淡道。
他习惯于耐心等待,也习惯于理智,知道林熠昨天梦见从前的事,是受折花箭伤的影响,而非真的回想起什么。
战舰静静停在江上,如乌黑巍峨的山脊,舷侧搭下一条舷梯。
萧桓带林熠踏上舷梯,身后鬼军亲卫跟随,一声低沉悠远的号角响起,战船起锚。
漫天云层昏暗,细雨笼在江上,两侧青山浓墨,巨大战船缓缓启程,驶入广阔漉江,随流南下。
林熠一身赤红衣袍,是这鸾疆舰上,乃至整条漉江之上最绮艳的一抹颜色。
他身上疲惫和脑中混沌已散得干干净净,与萧桓走到战船船头甲板上,江心风骤雨疏,头上百尺桅杆悬着的鬼军大旗随风招展,图腾上恶鬼所拈的火红扶桑花,与林熠的衣袂相映。
林熠垂眸道“那,你不是阮寻”
两人皆覆着面具,彼此目光交织,萧桓那双桃花眼蕴了锋寒,看向江上战船鸾疆的倒影。
“江州阮氏真正的公子,你其实认识。”
萧桓对他说话的语气很柔和,一如既往。
林熠想了想“聂焉骊”
“是他。”
萧桓话里带着浅浅笑意,“他自小在清江剑派习武,游荡江湖,阮氏公子的身份是我向他借来的。”
“不过,聂焉骊本名阮墨。”
萧桓沉默片刻,道,“我母亲恰也姓阮,阮寻这名字是我的。”
“原来如此。”
林熠开玩笑说,“将军隐瞒身份,聂焉骊也算是帮凶。”
远在江州,正倚在香阁之中、听着花魁抚琴的聂焉骊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