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江天也不去上课了,安心陪着顾云声吃喝玩乐,去博物馆美术馆和其他名胜古迹,看电影溜旱冰逛书店,也聊天,一直在聊,江天的话多到顾云声都诧异了,但说得也无非是吃喝玩乐和t市的种种。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个礼拜,某天早上顾云声醒来,呆坐了一两分钟,第一句话开口就是,“我想明天回去了。”
当时江天正在想,明天是不是带他去市郊转一转,听到顾云声这么说,脑袋卡壳一刻,顺口说,“哦,那好。我本来还想明天陪你去清安寺看看的。那是个老庙,很漂亮,人也少,值得一看。”
“下次去吧,肯定还有机会的。”
去车站排队买到票,就差不多是中午了,吃完饭两个人坐着环城的11路公车,绕着t城转了一圈。江天在途中睡着了,顾云声望着窗外的树影一条条在眼皮底下掠过,明晃晃的太阳晒得皮肤都痛了,忍着刺眼的阳光抬头看,天空瓦蓝瓦蓝的,云朵铺在天边,就像一只只吃饱了卧倒的绵羊。
下午两点。车上几乎没有人。江天的呼吸声时不时被发动机和车外喇叭的声音盖住,又在下一刻隐约传来。
顾云声隐隐有了错觉:时间就这么停住了,天长地久,一辈子不过去。
睡到江天醒,正好开回老城区,跳下车,在那片还没改造的老城的蜿蜒复杂的道路系统里乱转。找到一家不大但是门脸干净的餐馆,晃进去吃晚饭,叫了一打啤酒四个菜,喝到送菜的小姑娘鼓足勇气走过来说,对不起二位,我们打烊了。
两个人就拎着没喝完的酒,稀里糊涂地朝着旅馆的方向走,一直到旅馆门外了,江天冷不丁又装作没事地问:“喂,你不是失恋了吧。”
闻言顾云声死死盯住他,末了,他搂住江天的肩膀大笑,压抑住微微颤抖的语调:“是啊是啊,本来不想说的,还是被你看出来了,真是太丢脸了。”
路灯下江天的表情仿佛扭曲了一下,但是太快了,快得顾云声都知道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江天反过手拍了拍顾云声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沉着嗓子,平和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找人介绍一个给你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云声迷迷登登地继续盯住江天看,咧开嘴傻笑,推了一把。他喝了酒力气控制不了,用力狠了,推得江天一个踉跄往后倒,顾云声才吓得一把拉住他,两个半醉的人被两股相向的力量一带,顺势抱在了一起。
手心发汗心跳如雷酒都在瞬间醒了。顾云声不敢动,却没料到江天也没有动,彼此静默得像石头,连呼吸都在克制。
他幸福得都要发抖,以为最美的美梦也莫过于此刻,可是接着听见江天含笑的声音,口气就像在哄骗安慰别扭的小孩子:“好了,不要装酒疯啊,我又不是女人。”
“嗯,摸起来都是硬邦邦的骨头,就知道不是了。”
顾云声露出一个没人看得见的笑容,松开了刚刚扣在江天背后的手。
回到u大的很长一段时间,顾云声都在怀疑和思量中度过:江天是不是知道了。早在他贸然去t市之前,好几次他感觉到江天探询一般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但每当自己看回去,那目光又转开了,落不下痕迹来。是什么时候落下把柄的呢,是最初的那个吻,还是后来的某一次刻意的亲昵,要不然就是那一次借着江天喝醉了,“无心”
的拥抱……越想越不敢想,又不得不想,也不能问,就咬咬牙暗自告诫:江天和自己是不同的。再忍一忍,等到都毕业了,去了不同的地方工作生活,也许又能回到原点了。
他真的这么想,反复想,直到大三暑假在外地朋友家做客,看电视,看到南方某省南部山区暴雨引发洪水、整个地区交通和供电都被迫中断的消息。
顾云声本来无精打采的,听到这条新闻一下子从沙发上爬起来。他回忆起在t市火车站告别的那天,他问江天的暑假计划。那个时候江天告诉自己的是,要去某山区的一座庙里同古建系的师兄师姐一道测绘实习。
陌生的地名顾云声从没听过,他无意在江天面前不懂装懂,还详细问过他方位。记得江天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在某省某市某某县和某某县交界的山区之后,还加了一句:“庙所在的村子就在尹河的下游,靠着一个叫钵山的小山,据说非常美丽。”
顾云声口头说要去写稿,但坐在自己的隔间里一个半小时,就写了三行台词。一听到就有脚步声就条件反射式地停下笔,等待可能响起的敲门声。后来他被自己这样患得患失的神经质都逗乐了,索性放下笔,安心靠在椅子上看闲书。一旦入神时间就过得很快,敲门声响了好几声,他才猛地意识到可能是江天,瞄一眼桌上的钟,果然时间差不多了,一想到自己还没收东西,顾云声登时一阵手忙脚乱。好在敲门的声音也停了,他不那么心急,动作反而快了一些。
守在门口的果然是江天。他见到顾云声只是笑:“里面地动山摇的,拆屋子了?”
顾云声有点不好意思,眼睛一转很自然地转移话题:“你开了车来没有?”
现在表情不太自在的换作了江天,他顿了一顿,说:“前两天撞了,送去修车行了。”
“没事吧?没受伤吧?”
“不要紧,哪儿也没碰到。”
江天看顾云声一下子脸就白了,赶快解释,“对方忽然在马路中间调头,后面那个车又变道,我不知道怎么让,就这么撞上了。都减速了,又有安全气囊,我没事,车子前面就撞凹进去一块。”
听他这么一说,顾云声不仅松了一口气,还觉得好笑,说:“在国外呆久了,回来怎么敢不培训几天就上路?我有车,我来开吧。”
江天对此没有异议,眼看着顾云声已经在锁门了,才想起来白翰在找他的事情,说:“导演在找……”
顾云声利落地打断他:“周末,而且今天我只做到这里。虽然他对工作的投入和热爱让我很钦佩,但我实在奉陪不了。再说,林况回来了,有他在,没有摆不平的。”
说完步子一点不迟疑地往停车场走,走了两步发现江天没有跟上,又停下,笑说:“再不走路上就堵死了,你放心吧,白翰那里没事的。”
这一路顾云声莫名话多起来,几乎是没有停地和江天在聊天,聊得最多的是清安寺,好像这样才能让话题永不间断也永远不会尴尬。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到底负责什么部分?那天看你在庙里拍照,是施工指导吗?”
江天盯着窗外的滚滚车流,摇头:“不,清安寺是明清大木作,这一块我接触得很少,主要的指导是几个专门请来的大木作老师傅,那是几代人传来的工艺,我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说到工作,江天果然比往日健谈:“学校在半年前就和我联系了,那个时候清安寺的维修刚刚立项,已经开始具体的维修方案的设计了。最初是希望我也参与方案设计,但我也和你说过了,我过去的十年基本上都是在做唐式营造,忽然让我插进明清木作,一则力不从心,二则也有点不伦不类,所以这一块也没做什么。现在我在课题组里做论文……我是不是说得太专业了,让你觉得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