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溯。」
「你說呢?」
江柳青就不說話了。
關於「秦溯好不好」這個問題,怎麼說呢,他一個有錢人,多的是消遣和撒氣的方式。據阿東說,最近秦溯不怎麼來店裡,忙著socia1呢,這個請那個叫的,頗受歡迎,每晚夜店裡皇家禮炮香檳塔輪著開,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抖起來了。
「不過我覺得他並不快樂。」阿東嚴肅地說,「別人喜歡他,不過是把他當成一個長得好又肯花錢的冤大頭罷了——免費看帥哥喝酒,傻子才拒絕呢。」
阿東就在「螢間」附近租房,有天半夜他喝完酒回家,搖搖晃晃路過店門口,發現裡面亮著燈,以為忘了鎖門招賊了。於是悄咪咪抄起門口半桶飲用水摸了過去,水桶還沒舉起來,隔著玻璃,看見了秦溯自己在店裡坐著發呆。
「我當時那個心吶,就跟看到自己親弟弟受情傷似的。江柳青真不是個玩意兒。」阿東痛心疾地說。他思忖再三,決定不去打擾黯然傷神的老闆,不去戳他強裝無所謂的自尊,於是悄悄放下水桶,走了。
第二天開店他就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秦老闆窩在店裡傷心又無聊,於是把阿東用來第二天做菜的螃蟹和小龍蝦一隻只拿出來數。數完也不收拾好,大喇喇拿水盆養著,往廚房水槽里一丟,阿東上午一開門,魂差點嚇飛出去,滿地的螃蟹和龍蝦咔咔爬,螃蟹的鉗子上還綁著繩,整個店裡散發著水族館一樣的氣味。
「再這麼下去,人非魔怔了不可。」掛電話前,阿東憂心忡忡地跟我說。
2o。
「咱們敞亮說吧,你就是秦溯要找的學長,對吧——沒錯,秦溯都跟我說了。」見江柳青不說話,我乾脆挑明了,「隨便找個社交網站,就能知道你在說瞎話。江師傅,你不地道,秦溯仰慕你,你就算沒打算跟他在一起,也該認認真真拒絕,而不是用這麼差的說辭敷衍。」
江柳青的眼睛一直沒離開地面。許久自嘲道:「我有什麼好仰慕的。」
「……」
「我真不記得他,畢竟以前不認識嘛。他說曾參加過我同學的模擬路演,我還專門又把那段視頻找出來,但是沒找到他。」他掏出手機,翻出一段視頻給我看。「這些天我時常睡不著,睡不著我就看看過去的視頻,想找找他,也想找找過去的自己——蘇老師。我不是敷衍他,只是,我真的已經不是他要找的那個江柳青了。」
那是一段頗有感的視頻,有點模糊。主角是兩個男生——確切地說,主角本該是江柳青的朋友,但江柳青太耀眼,他一起身,鏡頭和目光就都聚焦在他身上。
江柳青的朋友從讀大學時就開始創業,一路創到研究生畢業前夕,總算熬出點眉目來。正好趕上學校里舉辦創業大賽,請了些投資大佬當評委,奔著結識大佬尋覓投資的心,好友就去參加了比賽。
那也是江柳青畢業前最後一次參加活動——給好友去助陣。
十多年前的江柳青和現在區別不大,只是更年輕些。白襯衫,黑褲子,甫一起身,觀眾席上就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和掌聲。在朋友的創業故事裡,江柳青起了一點「小小的作用」——給朋友的項目建了個模。因此,在朋友闡述他的項目時,江柳青也上台解釋了下模型原理。
他的朋友很懂情懷牌那一套,模擬路演的最後,拿著麥克風深情道:「我這一路創業,離不開江神的幫助,他是我的諍友,軍師,以及心理導師。很多次項目推不下去的時刻,都是江神助我扛過去。通宵幫我建模,一遍遍為我加油打氣。如果問我堅持下去的理由,實現江神的願望就是其中之一——江柳青,你的願望是什麼?」
鏡頭給到江柳青,那是一張百分百不摻水「天之驕子」的臉,因優秀,因順遂,因被許許多多偏愛和欣賞環繞而意氣風發。他無疑是謙遜而和善的,但那種驕傲和鬆弛感,是他低調也掩不住的。
他含笑配合著好友,「我希望——」
頓一頓,掃視全場,顧盼神飛。我以為他要說一個具體的、關於自己的理想,但是他沒有。
「你能成為一個有錢人。」
全場鬨笑。
「希望你的項目能夠通過市場驗證,希望你的商業模式可以複製。」江柳青等大家笑夠了才認認真真繼續說,「到時候,我就把你的成功經驗介紹給更多的人,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同時讓所有人知道這個模是我建的。」
觀眾席上再次傳來笑聲和掌聲,畢竟按秦溯所說,江柳青風頭太盛,他的性向全校皆知,而這番話說得又有一絲曖昧,恰到好處地把上價值與表心意中和得渾然天成,令人有點遐想,但又不至於歪到比賽以外的事上去。
鏡頭定格在江柳青年輕的微笑的臉上,他的手不由自主悄悄攥緊又鬆開麥克風。他大方得體,眼神熱切,我忽然理解了秦溯的迷戀,這樣的江柳青這樣的瞬間,誰會不愛呢?
那麼他全心全意幫助這個「朋友」,他們後來怎樣了呢?
看江柳青如今這個窘迫的境地,想來,那位朋友也並沒有在他身邊,像他曾支持自己那樣支持他。他們是決裂了嗎?為什麼決裂呢?
我越發覺得,江柳青就像一本充滿謎題的書,讓人忍不住想要猜想,解讀下去。而同時,我也遺憾地發現,在這段視頻中,根本沒有秦溯。無論是在江柳青曾經的世界裡,還是在視頻拍攝者的視角里。鏡頭幾次從觀眾席掃過,都沒有掃到秦溯的臉,他真的,就是個nobo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