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坦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主要是,我們誰都沒想到,估計連趙非凡都沒想到,最後引起監管部門注意,從而平息風波,整頓行業的,竟是一向精明謹慎的雲想濤。
公司門口當著眾人的面那絕情絕義地一推,那橫眉豎眼的指責,說他是精心做局也好,破罐子破摔也罷,總之,他以自身為引信,炸了整個行業最不可為外人道的潛規則。
並且,他知道如果拉上趙非凡做幌子,公司就算再看他不爽,最多也只能咽下這個啞巴虧,開除他了事。公司不傻,不會在這人人質疑嗜血流量的關頭,拿他或者趙非凡怎樣。
雲想濤啊雲想濤,他不愧是在職場上遊刃有餘的老油條,拿捏得不失分毫,下手則又穩又狠,連自己都一併算了進去也在所不惜。
「你為什麼不跟非凡老師提前打好招呼呢?這樣隱瞞,既讓他傷心,對你們的關係也是損耗。」我不解。
「我真的也很討厭這種流量生意,我被它綁架得太久了,既害怕它,又覺得它面目可憎。一開始它讓我失去很多時間;後來,他讓我失去了一些評判標準;再後來,它讓我失去了拒絕它的勇氣——最後,它讓我失去了最初遠離家鄉,來到這裡的理由。」
「來這裡的理由?」我還是沒聽懂。
雲想濤抬眼,目視前方,悠悠道:「是呀,我已經不是非凡當初喜歡的那個人了。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蘇老師,在他心裡,我已經變啦。」
「你……」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他不是在看窗外落雪,而是車內後視鏡上方,那個一閃一閃的紅點。
——那是很久之前,趙非凡對我感慨過的一句話。他說他總覺著他跟雲想濤有一個人變了。這句話被行車記錄儀忠實地記錄了下來,又在不知道哪個時刻,一字一句地呈現在雲想濤面前。
雲想濤說,蘇老師,其實我倆誰都沒變。他依舊是那個重情重義的趙非凡,我也一直就是那個追求付出和回報必須對等的雲想濤。時間沒有改變我倆,只是境遇把我們推到必須抉擇的角落,讓我們的本性都暴露得更徹底了而已。走到這一步,解釋已經沒有意義,我也不想解釋了。
車載廣播裡傳來悠悠的歌聲,誰還記得愛情開始變化的時候,我和你的眼中看見了不同的天空。他不再說話,我知道,他是想借我之口,隔空向趙非凡告別。
25。
雲想濤離開京城那天是我去機場送他的。他告訴我離京日期時,我問他,你想讓我告訴非凡老師嗎?
他猶豫了,我看得出。但最後他還是堅定地搖搖頭。他說不了吧,我比較擅長悄悄離開。他來了,我就捨不得走了。
他沒回到老家,回到他最初的正軌上去。老家的那個職位早有人代替,當初看中的樓盤,價格早已翻了番。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你做出一個選擇,後來發現最開始那條路更好,想回頭時,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但他也不肯告訴我他到底要去哪裡。他說蘇老師,彩票中大獎這種事,一輩子只會有一次,你不可能次次都那麼幸運。非凡於我,就是那個大獎,而這個獎可能要用餘生很多很多的其他好運去彌補。京城已經沒有我的好運了,我想換個地方重開始。
走的那一天,在安檢口,他從錢包里抽出張銀行卡,托我轉交給趙非凡
我看了看銀行卡,跟他說,其實沒必要這樣,非凡不會要這個錢的。
雲想濤賣掉了他和趙非凡的那套房子——趙非凡早說過,房本寫的是雲想濤的名字,他早就決定把一切都給雲想濤了。因此,房子的處理權也歸雲想濤。
其實拿著這些錢,雲想濤回老家還能再買套房——買兩套都行。既然他已經認定了追隨趙非凡來京,是蹉跎了年華又蹉跎了感情,那麼對於信奉付出必須有回報的雲想濤來說,自己拿著這筆賣房的錢,難道不算是一種補償麼?
多麼矛盾的人。
雲想濤眨眨眼,笑了。他說請你一定要給他。我知道,錢到了他手裡,他會惦記、愧疚、糾結一輩子——那就讓他惦記好了。我倆鬧成今天這樣,我為他付出這麼多,換他一個一輩子問心有愧,不過分吧?
他說,「無怨無悔」四個字,那都是笑到最後的人說的話。普通人怎麼可能做到既無怨又無悔呢?
說完這句話,他朝我略一頷,仿佛是怕自己會反悔似的,推著行李箱就朝安檢門走去。風衣下擺隨著他的轉身而微微飄動,我突然想起趙非凡很久很久以前跟我說,他第一次撩雲想濤時說的話——「雲想衣裳花想容,你這名字起得好。」
他就像是一朵孤獨的、漂泊的、瀟灑的雲,來時毫不猶豫地來,走時毫不留戀地走,來時只為遮蔽一人,為此不惜賭上良心、聲譽與前程。而到愛情維繫不下去的時候,就輕飄飄地轉身離開,把所有的深情與報復都留在一張沉甸甸的銀行卡中。
你很難說他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他似乎只對趙非凡一人情深似海,而並不在乎傷害到其他人,但至少在這一刻,他只是萬萬千千的失意人之一。
我的手機恰在這時候響起來,是趙非凡。他不知從何處得知雲想濤今天要走的消息,也不知從何得知是我來送他。電話里急匆匆地嚷,說蘇老師,你攔住他!攔住他別讓他走聽見沒有!我很快就到,我就說一句話,如果他執意要走也要等我說完才能走!